英老師的家人

英若誠在「北京人藝戲劇博物館」(下)

周素鳳

       英若誠在清華大學時讀到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推銷員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深受感動。1978年米勒以私人身份造訪中國時,英若誠得知消息,和曹禺一起拜訪米勒,曾籠統地談到將米勒的劇本搬到人藝演出的可能性,到了1982年,英若誠在堪薩斯密蘇里大學(University of Missouri, Kansas City)擔任訪問學者時,提議演出《推銷員之死》,米勒同意了,但要求英若誠翻譯之外,親自演出男主角威力・羅曼(Willy Loman)1983年英若誠完成譯本,米勒到北京擔任人藝第一齣外國劇目的導演。劇中男主角威力是一個到處碰壁,一事無成的推銷員,為了幫助兒子籌措事業基金,決定以撞車自盡的方式詐取保險金。英若誠演得入木三分,被米勒譽為最出色的威力・羅曼。



威力羅曼和妻子琳達(朱琳飾)
米勒與劇組人員合影


    《推銷員之死》首演時,米勒坐立不安,完全沒有把握是否能夠引起中國觀眾的共鳴。演完最後一幕時全場靜寂了一段時間,然後掌聲雷動,久久未歇。英若誠回憶道:「我們重演《茶館》非常受歡迎。可這次完全不同,就像是潮水。這是一個演員為之生存的時刻。」(《水流雲在》頁229) 大陸的戲劇名導孟京輝,當時是大二的學生,躬逢其盛,生平第一次走進首都劇場觀賞人藝的戲,他說《推銷員之死》帶給他的震撼超出想像,「我很感動,也很受震動,我開始想做一名導演,排演戲劇。」1984年,在「甘迺迪中心榮譽獎」(Kennedy Center Honors Awards)的頒獎典禮上,英若誠受邀擔任受獎人米勒的介紹,特別提到該劇首演後,由觀眾的感動看到人類透過戲劇,以情感交流的可貴。「無論美國人和中國人從地理上、歷史上以及其他很多方面有多麼大的不同,但我們都是同一人類。我們因同樣的幽默而大笑,因同樣的感情而流淚,並且,我們都理解阿瑟・米勒。」



1983 《推銷員之死》首演後觀眾的迴響

1985《推銷員之死》應邀赴香港演前夕,曹禺親筆致賀信。


       《推銷員之死》在人藝的成功,首要因素當然是英若誠的翻譯簡潔有力,將二戰後紐約布魯克林的方言轉換成北京的庶民語言,譯筆生動簡練,是英若誠自認他的譯作中最好的一部。另一個成功的重要因素就是米勒的引導。中外的隔閡需要溝通磨合,但米勒深信人類某些情感是共通的,他希望中國人演外國劇是神似而不是形似,首先就要求演員不要戴金髮,不要裝高鼻子。而當時中國民眾沒有推銷、保險、分期付款等概念,這類的差異性則在節目單加上注解說明。劇組排演時英若誠特別辛苦,不厭其煩地翻譯米勒的想法和意見給每一個人,也因此留下了許多本筆記,都是他轉述米勒對角色、舞台、燈光等的詳細記錄。一字一句親筆手稿,見證了英若誠對此劇的心血,真是勞苦功高。


左邊為米勒對燈光師方堃林講述舞台燈光的要點,右邊為米勒談時代背景和人物歷史


左邊為1983 《推銷員之死》的演出本,右邊為英若誠談如何理解劇本的記錄


1983330日,米勒談戲的靈魂和人物


    1980年英若誠51歲時,第一次陪同曹禺出國,兩人在倫敦看了彼得謝弗(Peter Shaffer) 《上帝的寵兒》(Amadeus) ,英若誠非常喜歡,因為「莫扎特第一次被描繪成一個性格怪僻的男孩,而不是超凡出眾的神童。」(《水流雲在206)這樣的題材在中國不多見,英若誠迫切想引進中國,於是努力譯成中文,1986年初公演,頗受觀眾喜愛,到1988年累計演出100多場。



劇目廳展示的《上帝的寵兒》首演記錄
宋丹丹飾演莫扎特的妻子



英若誠翻譯的手稿
作者彼得謝弗給英若誠的信,祝賀首演成功


    1988年英若誠擔任副部長時,百忙之中完成美國著名作家賀爾曼沃克(Herman Wouk)的劇本《嘩變》(The Caine Mutiny Court-Martial) 的翻譯,並請到曾經主演此劇的美國演員查爾頓・赫斯頓(Charlton Heston,以《賓漢》獲奧斯卡影帝) 到北京,為人藝導演這齣戲。該劇是北京人藝歷史上,知名度僅次於《推銷員之死》的外國經典劇目,首演時原作者沃克親至北京觀賞,觀眾對這個戲反應熱烈,連演70多場。

       《嘩變》是美國海軍戰艦凱恩號叛變的審判過程,全劇只有兩個場景,其中法庭的戲占百分之九十,演員全為男性,大多只是坐在椅子輪流「乾說」,在交互質詢和答辯中,揭露事件的複雜過程和人性的矛盾,這樣的戲對演員是非常大的挑戰。英若誠曾經語重心長地談到翻譯此劇的初衷,因為它推翻了一切戲劇規律,「可以挖得很深,是我國話劇舞台上沒有過的樣式。...我們希望通過這個戲,豐富我們話劇舞台上的表演手段,同時也可以長見識。」而導演赫斯頓也不負英若誠所望,十分用心指導,仔細觀察演員的表演,甚至為了「看清演員面部神態和眼神細微變化,他會慢慢走到演員前面,屈下身子,一條腿半跪在地板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觀看許久,並用這一姿勢為坐著的演員說戲。」(《嘩變》副導演任鳴的記述)



劇目廳中《嘩變》首演記錄
導演赫斯頓的角色注釋


        英若誠洞燭人性的幽微,細膩地揣摩各種角色,在人藝留下一個個經典,即使透過玻璃展示櫃,觀展者仍可感受到他所飾演角色的神韻和魅力。劇目廳裡幾齣根據他的翻譯上演的戲,劇照裡演員全神投入,舞台、燈光絲絲入扣,不難體會當時觀眾的感動和激動。尤其是排練過程中,外籍導演對幕後人員的建議,對演員所做的背景解說和人物分析,英若誠一一翻譯,親筆記錄。端詳這些手稿,想像要將靜態的譯本變成動態的舞台劇,其間的過程繁瑣複雜,應該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壓力和辛苦。最令人感佩的是他挑選這些劇目的格局和遠見,不但提升了北京人藝台前幕後人員的能力、技術和視野,也引導中國觀眾大開眼界,在戲劇中窺見西潮。

 

[附記: 造訪人藝戲劇博物館時,並沒有想到為「英千里教授紀念網站」做報導。寄了幾張照片給王華燕學長,他建議我照片加上說明,和大家分享。可惜當時不知有此「任務」,只是隨意挑選,而且多數展覽廳燈光偏暗,加上都是隔著玻璃取照,照片效果欠佳,請大家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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