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緣

五、宗教信仰

 

英家是宗教世家,英斂之,英千里兩代都被羅馬廷封勛為「督騎尉勳爵」。英伯伯的一生經歷了狂風暴雨的曲折過程,也充滿了對信仰的虔誠和堅定。他深受父母親的影響,後來又跟隨雷鳴遠神父多年,自幼就流露出敬主愛人之情。家族裏還有幾位是修女。

 

在大陸易手後,英伯伯常為何去何從而掙扎,三哥若誠從清華趕回來,勸他爸爸留在大陸,英伯伯卻說那我的宗教信仰怎麼辦?

 

英家的孩子們,大都受過天主教的熏陶和洗禮。三哥說他在少年時,還參加過唱大彌撒,在父親的指揮下,家中時而傳出孩子們天籟般的合音,唱著神聖的讚美詩,因為禱告和讚美詩經常是家中生活的一部份。尤其是日軍侵佔北平期間,次子若敬和長女若雅相繼染肺病,生命垂危,英伯伯又被日軍關押,每晚全家人必聚在一起俯首祈禱,唱聖詩,不敢有一點隨便,孩子們深深盼望,如果唱得好,也許就能再看到哥哥踢足球的身影,大姐下星期就能回家,爸爸也能早日出獄和家人團聚了。無奈天主並沒有讓他們躲過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先後還是接走了若敬和若雅。


Father O’Hara 給我施洗

 

                                                 

英伯伯、我爸爸 、姑爺在我受洗時

 

英伯伯來到台灣後,除非是生病或有其他萬不得已的事情,週日一定會上教堂去望彌撒,風雨無阻。1960年代,我們望彌撒是在台大校內的「伯達書院」榻榻米聖堂。「伯達書院」是當年台大給在校任教的耶穌會神父們的宿舍。前面加蓋了一個多功能的大房間。這房間是課室,是學生活動中心,也是每個星期天我們望彌撒的地方。每次彌撒後,英伯伯總會問我神父講道,妳聽進去沒有?那些話都是為妳講的 我受洗是一直到進了大學後,英伯伯請台大教社會學的郝繼隆神父(Fr. O’Hara) 為我講完道後才受的洗。英伯伯說我的中文名字和星相有關。故為我取的聖名是Stella並且Stella也是聖母的意思。和英伯伯在一起,我信教好像是當然的。他本人就是一個真善美的代表。可是奇怪的是他從來沒有給我傳過教,也從來沒有要我看過聖經。他喜歡英國浪漫詩,可從來沒有提到和宗教上帝有什麼關係。

 

英伯伯和Father O'Hara

 

英伯伯是一個活出他信仰的人,他無怨無悔的把愛心奉獻關懷給四周的人。不論你是學生,政要,車夫,傭人,都一視同仁。要借錢?要找工作?他都幫忙。還要感謝上帝,讓他有能力幫助別人。在面對臺大系務或輔大在台復校艱難的挑戰時,他一貫專注、深具信心,而在大家把他捧上天時,他卻還是一樣的謙虛。這些都反映了來自信仰的大愛。 是愛的見證。信仰的見證。 我很羨慕,也很想學,可我這樣一個沒有大愛的凡夫俗女,又怎麼把自己沒有的,給別人呢?

 

英伯伯身為國大代表,又是名大學的名教授,憑他的身份、地位和能力,該有很可觀的收入,可你能想像得出嗎,如此有地位的人物,竟然也會貧困交加。甚至有時還要借債度日。昔日在南京教育部司長任內,月不敷出,常靠出售所集郵票,貼補家用,貧窘之狀可見一斑。有誰信呢?可同時,也有人送上門一塊 「步步高陞」四個字的銀盾, 英伯伯卻把那個人給罵回去了! 敬主愛人的價值觀早在他的心裡紮根,他一直保持著一顆高尚的人格,,對官場很不適應,但是即使如此,,他仍不忘周濟別人,常時救濟這朋友一筆,幫助那學生一筆,這人有急需,那人有難處,一切都是為人著想,就是沒有為自己打算。有些關懷並敬愛他的學生,坦誠地勸他:「留一點錢自己花用,因為人是免不了有意外之需的」,英伯伯卻大不以為然,他說:「金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是要用的得當,用其所當用,才有價值,否則,縱有千萬財富,又有何益?我從來不為錢打算,也從來不短錢花。」不善理財,但重情誼,在職居公清廉自持,他確是一位仗義疏財的長者。

 

我來美讀完書後,就在洛杉磯,請給沈邦全講道的愛爾蘭神父Fr. Queen在天主教教堂主持婚禮。當時邦全要到哈佛大學讀博士學位。所以1965年我們就搬到波士頓,一待幾十年過去了。剛來時,我們這裡的中國天主教教友不多,我們和趙振大,汪宗奇夫婦等教友在中國城Saint   James Church 組織了一個每月一次的中國教友聚會。得益於靠近天主教波士頓学院,常有在校的神父來做彌撒。牧神父Father Murphy 是耶穌會神父,一直在台大任教。當然和英伯伯很熟。那年他來波士頓看親戚,也來參加我們的聚會。他鄉遇故知,真是有說不出的高興。他見我第一句話就和別人說:「她是英千里的寶貝。」

 

等我和他單獨在一起時,他很有心的告訴我說我們耶穌會是永遠不會忘記英千里的。我瞭解他為什麼說這句話。因為英伯伯 1950年從日本人手中接手台大外文系時,師資貧乏, 經濟拮据, 可以說要他白手起家。而正好耶穌會神父們是天主教會中以學識和教學最強的一個會。只要說那位神父是耶穌會的,就知道他有學問。在那個年代,外籍教士要打進台灣的教育界也不容易,尤其是台大。英伯伯可說是慧眼識英雄,聘用了不少耶穌會神父,修女。 這樣一來,也為天主教打開了進台灣教育界的門。天主藉著英伯伯, 把信仰的種子灑在了寶島台灣,因為神父修女無私奉獻的教育精神, 盡心盡力的服務, 讓很多學生們,一生受用不盡. 也因為他們的啟蒙, 很多學生開始尋找天主的國. 到現在還有很多懷念當年教書的神父修女的文章,看了讓人肅然起敬。這就是為什麼牧神父要說他們是不會忘記英千里的。

 

記得小時候, 英伯伯偶然也會給我講一點聖經的故事.有次他跟我提過, 看到別人頭上有黑灰,不要以為別人沒有洗臉.那是在復活節以前,天主教會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是所謂的封齋期。封齋期間教友應該過刻苦的生活,封齋期是在星期三由聖灰禮儀開始的,禮儀中,神父會在教友的額頭點上黑灰同時說塵歸塵,土歸土。提醒我們都只是紅塵的過客,生是赤裸裸的來,死也是赤裸裸的走。什麼榮華富貴都帶不走!

 

英伯伯還給我講過懷疑的多默的故事(Doubting Thomas)。多默是十二門徒中的一個,當耶穌復活顯現在宗徒面前時,多默沒有和他們在一起。別的門徒向他說:「我們看見了主。」但多默對他們說:「我除非看見他手上的釘孔,用我的指頭,探入釘孔;用我的手,探入他的肋膀,我決不信。」八天以後,耶穌的門徒又在屋裡,多默也和他們在一起。門戶關著,耶穌在他們中間出現了,說:「願你們平安!」然後對多默說:「把你的指頭伸到這裡來,看看我的手罷!並伸過你的手來,探入我的肋旁,不要作無信的人,但要作個有信德的人。」多默回答說:「我主!我天主!」耶穌對他說:「因為你看見了我,才相信嗎?那些沒有看見而相信的人,才是有福的!

 

英伯伯虔誠的信仰,一直是他堅定人格中最閃光的一頁。在他經歷的那麼多苦難的歲月裡,在別人都看不見希望和光的時候,他能看見並且一直依賴天主,泰然處之,我想這就是信仰的巨大力量吧。

 

我常聽說,病人的心情最是惡劣,尤其是久病的人,可是英伯伯多年相處,我從未在他身上,看到一點惡劣的情緒,不論是在動手術前後,或是胃一陣陣劇痛的時候,甚至於當他虛弱得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只要你走近他跟前,就會感到一股和藹,安詳和溫煦的氣氛。平常來訪者,不管是為了找事,或有什麼困難,英伯伯總是先靜聽對方,然後提供意見,或給對方策劃設法,對誰都有問必答,我常提醒他「不要老是撐著,說個沒停沒了。別人看不出你累,你卻會因此病倒。」他老說:「沒關係,是別人有難處,要找我幫忙,求我嘛!要是我當年讀的不是英文,而是其他國的語言,也許現在和別人一樣,要求人呢。」

記得有一次,和他同到臺南,學生們設宴為他接風,席間只聽他談笑風生,席終人散,我扶他上車覺得他雙手冰冷,原來胃病又發,席間卻未露絲毫形跡,唯恐同學們掃興,寧可回家後輾轉呻吟,整夜難以成眠。我這才知道,他所遭遇的一切痛苦、憂患,和疾病,都已化為對人的同情和熱愛,隨時隨地,播送給人。

在汪洋大海的這一邊,英伯伯中年離妻別子來到臺灣,雖然深受器重,也建立了許多新的師生情誼,但是身體創傷未復,生活孤單,他對英伯母的這份深情卻始終沒有改變,忠貞的情感,至死不渝。曾有人勸英伯伯何不再娶? 他都婉言謝。英伯伯和英伯母都篤信天主教,在他們身上,我們看到了這個急功近利的社會最寶貴的東西忠誠和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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