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緣

、生活剪影

 

    

和英伯伯一起玩關子

 

英伯伯與我父母

 

說也奇怪,英伯伯和我雖已形同父女,但他與我父母之間,一直只是點頭之交而已,直到我進入初中後,英伯伯才到我家走動,及至我高一時,英伯伯胃部開過刀,健康情形較前好轉後,才於週末帶我參加彌撒後經常到我家同用晚飯,我奇怪何以前幾年不請他到家裏來吃飯?母親的回答是:「英伯伯的名聲很大,我們怎敢高攀?後來常與他接觸,方始知道他學問雖淵博,地位雖崇高,為人卻幽默健談,平易近人。」所以敢於真誠相交,視為我家的長輩和家人了。


姑爺三佬家在天母

 

英伯伯在台灣有三位親戚。有一天英伯伯跟我說他要帶我上山去看他的兩位長輩,一位嬸母及一位姨娘。她們住在台北,天母。一位是夏景如,我應當叫她姑爺。另一位是夏景如的姐姐,我應當叫她三佬。三佬嫁給了英家,所以夏家和英家成了親戚。沒去前,英伯伯特別交代 我說:「你看到三佬可別害怕。她臉受過傷,不好看,可心特別好。 三寸金蓮的小腳,從山上到山下每天去教堂望彌撒。」 從那以後,我們每隔幾個禮拜,就會坐公車到山上去看三佬、姑爺。聽英伯伯說姑爺夏景如畢業於天津北洋女師範學堂,曾任青島方濟格女子中學校長,創辦青島私立聖功女子中、小學。她一心辦教育,終身沒嫁。1948年,夏景如校長當選為國民黨政府立法委員赴南京,後到台灣。在台南市,夏景如又創辦了聖功女中。我受洗時姑爺還做了我的代母。有次我們去天母三佬,姑爺家,甲骨文大師董作賓也在坐,大家有說有笑,相聚甚歡。下山時,我一直扶著老弱的董伯伯。到了車站,他一直謝我,英伯伯就大笑的說:「快向董伯伯要張墨寶,那可是好東西呀!」回去一星期不到,就收到董伯伯的甲骨文,題拔還寫了我們在天母夏景如家的時間等等。可惜後來美國家中失火,都被燒掉了。另一位親戚是英潔良修女。第一次聽到英修女的名字是一天英伯伯突然告訴我說他一位堂妹是修女,在美國洛杉磯,我應當叫她小十姑。英伯伯已經託她在洛杉磯,給我的男朋友沈邦全找位神父講天主教的道理。當時沈邦全在洛杉磯做事,聽了道,受了洗,還成了這位愛爾蘭昆神父 Father Queen)的好朋友。我來美後,英修女去了台灣。1969年,10月初,英伯伯發病時,還是英修女安排他住進新成立的天主教耕莘醫院。英伯伯仙逝後,英修女一直擔任台大英千里獎學金基金會董事之一。至今已是94歲高齡的老修女了。每次我回台灣去看望她,她都要請我吃飯,她的精神、身體都好,這是她修來的福份呀!

 

英伯伯住在臺大宿舍「家」中,僱傭了一位女管家阿秀和一位三輪車伕,後來車伕的家人包括母親、姊姊、弟弟,加上阿秀還抱來一個堂兄的小孩,來時才數月大,名叫王碧華,小名阿華,都搬來住在一起。家中可以說是並不冷清。因為英伯伯為人平易隨和,又不與人計較,對傭人如待家人,毫無一點架子,大家和睦相處。

 

2017十月深秋,在紛紛揚揚無聲的落葉中,女兒沈宏平倍我回到了養我育我的寶島台灣。十月是英伯伯的冥壽。我在美國時,就和已做祖母的阿華約好了第二天請她開車陪我們去天主教大直公墓上墳。因為我的心臟不好,一路上短短的台階猶如天梯,走走停停,終於看到了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彷彿還是那樣慈祥的看著我說:「妞妞妳可回來了!」女兒和我一起念了玫瑰經。想起當年在台大實驗林,也是陪著英伯伯走走停停,很辛苦的到了山頂,對著一片林海,他要我跪下,念聖母經。感慨地說:「人生難免有很多不如意的事,你想到今天也曾經開心過,會覺得舒服一點」。阿華告訴我,我來美後,他們最怕的人就是韓媽媽。因為我走後,媽媽當然常去陪陪英伯伯。看不慣的事情,她可要講的。誰會想到我讀書的時候,知道我天資不好,很怕給英伯伯找麻煩。媽媽連英文都請了家教教我。

 

 201711月我和阿華在英伯伯的墓地

 

 

2017 11月我和92歲的英修女在英伯伯老家溫州街前合影

 

英伯伯生活很有規律,除到校上班上課外,只應邀參加一些必需的集會和應酬。唯一露面的行頭,只有一件西裝。每天回家必定換上睡衣,將手錶、鋼筆和鑰匙等一齊放入右邊一個床頭櫃的抽屜裏,然後斜靠著坐在床上,從不在客廳沙發上休息,較熟的朋友來訪,必在床旁見他,床頭櫃上放著武俠小說,隨看隨置。床左是一隻五斗櫥,上面放著有關公務的東西。平常總是手執一卷,煙不離手,再加上一杯龍井茶,在這離亂的歲月中對他也是一份享受吧。 

英伯伯出門前必先整裝,然後將手錶、鑰匙等零星物件,放入口袋,又因恐怕遺忘,必定一面摸口袋,一面口中念念有詞的照數一遍。經常我從學校回家,騎著自行車,先彎到英伯伯家,一進門,一聲英伯伯,馬上聽到回聲:「噯,妞妞,你回來了!」我書包一丟,就到廚房去找東西吃,桌上常留著我喜歡吃的水果、點心等,英伯伯一邊看我吃,一邊問些學校近況,我永遠有說不完的話,英伯伯也總有聽不厭的興致,我可毫無顧忌的傾心吐意,不用擔心他老人家會笑我或厭我。平時我在英伯伯家做功課,我最喜歡的是,在我回家時,英伯伯總會要管家到巷口給我買一碗熱呼呼,香噴噴的牛肉麵。老人家看著我吃得好開心。 

英伯伯身體不好,常外出療養,抗戰時期,英伯伯長期的地下工作,生活十分緊張,又無規律,致引起胃疾,再經日寇,在獄中屢次酷刑的折磨,以致肺和胃部都大受損傷,後來宿疾時發。 

我將入初三的那年,英伯伯胃病常發,肺也作怪,他就帶我到陽明山臺大招待所,度假調養。招待所的環境很美,可惜內部設備簡陋,入夜被褥不夠禦寒,我遵囑回臺北取毛毯,那天回到陽明山時,已是夕陽西下,暮色蒼茫。下了公車,不識通往招待所的路徑,愈走愈感迷糊,天也愈來愈黑,天上星空點點,山下萬家燈火,我在幽山深谷裏彷徨摸索,找不到正確的路徑。在無可奈何之下,只有向著招待所的方向,大喊「英伯伯」,但除空谷回音,衝破夜空之外,一切又旋歸寂靜。忽然間,不知從何處竄出一隻野狗,追著我狂吠不已,嚇得我半死,只有蹲下禱告。說也奇怪,那狗嗅了我半晌,居然不感興趣,掉頭而去。可是四周一片漆黑,我又冷又怕,情急之下,只得背了包裹,連滾帶爬,下到山腳,直往燈光處奔。敲門之後,一位中年太太開門出來,見我狼狽的樣子,她十分驚惶的問明來由後,馬上拿了電筒,牽著我的手,把我送到招待所。英伯伯對那位太太千謝萬謝。我抱著英伯伯,恍如隔世。英伯伯定了定神後,便對我說:「直看著太陽下山,還不見你回來,我急死了,叫老李去找你,還沒回來呢!」從此以後,英伯伯很少讓我一個人走得太遠。 

往事如煙,我讀高一那年,英伯伯胃病大發,一夜之間吐血兩盆,幾乎陷入昏迷狀態,急忙送入臺大醫院,經X光等檢查後,發現胃已大部分潰爛,非動手術割治不可。英伯伯在臺大醫院這段時期,我天天放學後去醫院看他,醫院通道裏總是靜悄悄的不見一人,只聽到遠處英伯伯咳嗽的聲音。我有點耽心,有一天,我一進門,就看到他痛苦難堪的掙扎著下來,拿痰盂,我趕快迎上前去,接過痰盂,一看痰中帶著略紅的鮮血,幾乎把我嚇煞。我急忙要去找醫生,英伯伯十分疲乏地搖搖頭說:「不必了,你給我倒點水吧。」我走到桌旁,拿起水壺,竟是空的,一陣心酸,幾乎落淚,緊緊抓著水壺直往外走,回房倒了水後,英伯伯對我說:「你可以回去了,阿秀(女管家)也該來了。」但我見到此情此境,怎能馬上就走!英伯伯皺皺眉頭,略帶煩躁地說:「要你回去就回去!怎麼不聽話!」我只得聽話便走。邊走邊難過,覺得英伯伯好可憐啊!那些有家有眷的人,身體有點病痛,家人都圍繞膝前,奉侍湯藥,而他老人家,七個孩子,沒有一個在身旁,自己從不怨天尤人,想著想著,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忽然碰到來探病的朱阿姨,她看到我「眼淚汪汪」,驚慌的問:「你哭什麼?英伯伯怎麼樣了?」我搖搖頭,一言不發的跑開了。第二天下課後,我照常又到醫院,英伯伯無限欠憾的對我說:「朱阿姨說你哭了,昨天是我心情不好,以後我再也不會趕你了。」時至今日,想再聽英伯伯的聲音,只有在夢中了! 

醫院終於決定給他動手術,割去三分之二的胃,過程是意外的平安寧靜,直到手術完畢,他還在呼呼大睡。英伯伯的胃部開刀後,僅有常人三分之一的容量,難以吸收充分的養分,平常飲食只能 少吃多餐。 

這次長期住院,醫藥費用龐大,當時尚未實施健全的「公教醫療保險」制度,怎麼辦?消息傳到老總統蔣公那裏,老總統就派他的長公子經國先生來醫院看他,並關照要由公家來負擔這筆醫藥費,英伯伯獲悉老總統此意,一面無限感激,一面以為如此做法,不合體制,且此例一開,將為老總統以後帶來更多的麻煩,所以他堅決予以婉謝,心領而已。最後還是由中央黨部、教育部、臺大同仁和學生、輔大校友以及英伯伯一些好友分別捐助,湊得成數,才解決了這次醫藥費用的問題。 

英伯伯胃開刀後,想換一個安靜的地方,一面調養,一面寫書編書,就帶了我和女管家,去臺大實驗林,溪頭山上「隱居」一段時間。在溪頭休養這一段時間,英伯伯實際上並不輕鬆,大多時間都是寫書編書,有時我們勸他身體不好,就須充分休息,不可過度辛勞,他卻說:「不久就要開學,急需將課本編寫出後,可應用。豈可因我一人養,而耽誤這麼多學生的學業」,他竟不顧自己身體的健康,孜孜不倦的趕完編書工作。這是他生活嚴肅的一面,對編書、寫作、教學生、做學問,他決不苟且,草率。他編的雖是初高中英語教材,但那些看似很容易的教科書,都是經過千錘百煉,深思熟慮而寫出來的。 

在高三暑假中,為了參加大學聯考,我忙得不可開交,整天啃書,在考前一晚,英伯伯到我家看我,我一見他竟不由自主地撲到他懷裏,嚎啕大哭,一面連聲說:「我都忘了,英伯伯,怎麼辦?」迨考完放榜,僥倖錄取臺大,心中巨石才算落下。 

那年秋天正好是英伯伯的六十大壽,我想譯出英伯伯曾經教過我的英文短詩,獻以為壽,每首詩頁上角,貼上一張我的小照,按我年齡,由那張拿著三貓牌煙盒的小照到穿著中學軍訓制服的一張,共計二十張。可是這事必需暫時保密,屆時才能使英伯伯驚喜一下。所以在溪頭山上的那段日子,每晨旭日未升,趁英伯伯在呼呼大睡之時,我就披件便衣,拿著Omar Khayyam的詩集,向林間小徑走去,吸著那清甜的空氣,擁著那原始森林的迷濛,我選定一棵大樹旁坐下,開始譯這位波斯詩人的短詩,這些詩,都是英伯伯曾教過我的,可是譯起來還是困難重重,幸好到時候如期交卷,英伯伯又驚又喜,把它在整個外文系辦公室傳觀,使我十分不好意思。


英伯伯60大壽和助教們

 

在溪頭山期間,英伯伯有時像老頑童一樣,做總指揮,大夥兒上山採香菌、包餃子、做拉麵,廚房裏常鬧得有聲有色。他雖然身體不好,也喜歡跟我們爬山,走走停停,有一次爬到最高山頂,只見上面陽光燦爛,藍天如洗,下面林海一片,波浪無邊的奔來眼底,我正沉浸在這片弔古的幽情裏,英伯伯突然要我跪下,背一段「聖母經」:

 

萬福瑪利亞滿被聖寵者

主與爾皆焉女中爾為讚美

爾胎子耶穌並為讚美

天主聖母瑪利亞為我等罪人

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候亞門

 

然後他萬般感慨的對我說:「人生難免有不如意的事,當你以後遭遇痛苦時,若想到今天的快樂,痛苦的程度,就會減輕一點,也較容易接受一點。」

 

事隔多年,每想起在溪頭山上那段日子,總品啜不絕, 記得當年上山時,是靠一位包了頭巾的年輕女孩,用人力推車,艱難的推上山的。沿路有各色的野花,小泉流水,和一片廣大沖天的大樹。很美。可英伯伯一直很不好意思要女孩推他。坐得很不自在。但當時的條件也沒有其他的選擇呀!現在山上早已開發,汽車可長驅直入。可我依然非常懷念當年那古樸的自然的景色。

 

一位臺大外文系的同學問我:「英老師這麼瀟灑英俊,儀表堂堂,又這麼有學問,他一直是我最崇拜的老師,他本人是不是非常的羅曼蒂克?」多可愛的問話阿!我知道英伯伯在愛爾蘭讀中學時有個愛爾蘭女朋友,可能那就是為什麼我小時候,他教我的歌,大多是愛爾蘭歌。那迷茫,孤獨之音,充滿了夢幻,悲哀的色彩,像Galway Bay,大家都知道的Danny Boy....等等。 

記得有一天,一位阿姨來看英伯伯,進門時,自己還帶了雙拖鞋,很是講究,風度翩翩。這位阿姨走後,英伯伯對我說:「她還是沒有變,她是我長女孟昭最要好的大學同學,孟昭得了肺病後,一直到死,她都沒有來看過她,原因是怕傳染,實在是太理智了一點。」

 

人生的道路上,常常碰到感情與理智,水火不相容的時候,到底應當選擇哪條路走?這是千古哲學家、心理學家一直在研究的,這難題常在日常生活中出現,也只有智者,才能把它化之於無形。記得1965年,有一次我在給英伯伯的信上提到我邦全人太老實,在社會上總是吃虧。英伯伯回信是這樣寫的

 

"You said that Thomas is too honest to succeed in this world. These maybe some truth in what you say. But remember success does not necessarily mean happiness and  in this life it is happiness we must strive to get曹操was successful but 顏回was unsuccessful. If Thomas is more inclined to be 顏回 rather than曹操, I think it is all for the best in the long run. You yourself are naturally honest as I have known all this years. You have never tried to obtain your ends by tricks or trying to satisfy you're selfish interest at the expense of others. If Thomas is also like that,  it is all the better for your mutual EsteemPride and Affection."

你說,Thomas太老實,在這個世界上容易吃虧。 這也是可能的。但是,你要記住,成功並不一定意味著幸福。在生活中,幸福才是我們必須努力追求的。曹操,成功;但顏回,不成功。如果Thomas的個性傾向於顏回而不是曹操的話,我認為這樣最好。這麼多年來,妳是一向誠實的。妳沒有試圖通過不當的手段去獲得妳的目的,或試圖為滿足自己的利益,而去犧牲別人的利益。這是我很清楚的。如果Thomas也是這樣,這對你們彼此的尊重,和個人的自尊以及彼此的感情都是有益的。

 

有時候我和邦全鬧矛盾,英伯伯還時常開導我,調解我們之間的關係,娓娓道來,字字珠璣: 

My Darling Stella,

 

You know very well that your mother and I have at heart nothing but your interest and happiness. In the autumn of our life, we have no joy or happiness greater than to see you happily settled. But many things you said have cast a sad and despondent mood on us. We are often filled with feelings of worry and anxiety, doubt and misgiving. Your mother has repeatedly urged me to cheer you up, to advise you and to encourage you. But how can I do it effectively? What can I say that will put heart into you to make you happy? Can vague principles and general theories overcome the actual facts of life? Anyhow, I’ll do my best to give you some pointers which, if they cannot promise your happiness, could at least reduce or lessen your uneasiness or irritation.

 

Firstly, I must say that your mother and I are in full sympathy with your complaints, dissatisfactions and irritations against Thomas. We know he has done things and said things which he should not have done or said. But we disapprove the way or manner in which you indicate or express your dissatisfactions. You should be, in your attitude, mild and gentle and conciliatory when you have a difference with Thomas. Such attitude is expected of every girl by every man. You should not give him the unhappy and wrong impression that you are quick-tempered, selfish or mean. Remember that only God judges us by our motives, but men judge us by the impressions we make on them, a lot of misery and unhappiness in this world between good people are caused by misunderstanding; and misunderstandings usually are caused by the manners or attitude or behavior we show each other. For instance, the way you behaved on the telephone with Thomas was in the worst possible manner. It might have given him a very poor impression of your character and personality, although you have every justification to be mad at him.

 

You should also remember that neither Thomas nor any other man in the world is perfect or fulfill exactly our ideal. To change any man’s character, even slightly, takes time, patience and forbearance. You cannot change Thomas’s character and way of doing things overnight by being mad at him. But you can change them or modify them gradually with patience, sympathy and gentle persuasion, and I am sure you will be successful, because Thomas is essentially a good man and loves you honestly and deeply. Remember the Latin proverb: amorvincitomnia (love conquers all).

 

親愛的拱辰

 

你當然知道我和你母親都時常掛心你的幸福,安康。在我們的黃昏歲月裡沒有什麼比知道你生活的安康幸福更讓我們開心的。不過你說的許多事情在我們心中投下了悲傷的陰霾。我們時常感到擔憂焦慮懷疑和不安。你母親反覆敦促我要我指導你、鼓勵你。不過我從何能有效地完成這個任務呢?我要說什麼才能讓你感到開心?泛泛的原則和理論能夠戰勝生活的現實嗎?不管怎麼樣,我就給你講一些要點吧! 它們即使不能保證你感到幸福,也能至少減少你的不安和憤怒。

 

首先,我必須說我和你母親都非常能理解你對邦全的抱怨、不滿和憤怒。我們知道他做了他不該做的事,說了他不該說的話。不過我們不認可你表達自己不滿的方式。當你和邦全有所分歧的時候,你應該採取一種溫和和商量的態度。任何一個男人都希望每個女人採取這種態度。你不應該給他一種不悅和錯誤的印象:你是性急、自私和吝嗇的。記住,只有上主才根據我們的動機審斷我們,而一般人是通過我們給他們留下的印象來評判我們。許多好人之間發生的苦難和不幸就是因為誤解產生的;而誤解往往是由我們表現給對方的舉止、態度和行為產生的。比如,你在和邦全打電話時的行為就是非常糟糕的。這讓他對你的個性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雖然你有充足的理由對他發怒。

 

你也應當記住,無論邦全或者是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人都不可能是完美的,不可能符合你心目中理想的形象。要改變一個人,哪怕是一點點,也要時間、耐心和隱忍。你不能一夜之間就通過發火改變邦全的性格和行為哎。不過你可以通過耐心、理解和溫柔的勸說慢慢地改變它們。我確信你會成功的。因為邦全本質上是一個好人並且誠心深深地愛著你。記住那個拉丁諺語:愛能戰勝一切)。

 

英伯伯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他非常重感情,而不濫用感情,就拿他大女兒之死做例吧,英伯伯一直是很寵愛這位又聰慧又有才華的孟昭姐姐,在她早年逝世時,英伯伯心頭的創傷可想而知,可是我聽人說,英伯伯當時卻多情似無情的對他的家人和親友們說:「孟昭一年多來,在病中受到了極大的折磨,死後可少受些鍊獄之苦了。」實在是仁者的本色,只希望用自己的體恤來消除別人的愁雲,這大概就是他曾對我所說的「哭的時候,一個人哭,笑的時候和別人一起笑」的哲理吧!

 

英伯伯摯而坦率的品格,廣仁慈愛,虛懷若谷的個性,這些人性的光輝,將永遠留在人們的心中。英伯伯不但是一位可敬的老師,也是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者,在刊物上、集會中,發現有才能的青年、後輩,總加以鼓勵、幫助,不遺餘力提攜,他們如遇任何困難,包括生活細節,他也都樂於和他們討論。在臺大時,青年輩教授中,夏濟安教授才華出眾,甚得學生愛戴,當時,夏教授也是英伯伯家中常客,他們無所不談,除切磋學問,做人道理外,他感情的事也是英伯伯所關心的。有一次,居然設宴為他介紹女朋友,小不點的我,還在場做電燈泡呢,很可惜這件事沒有成功。

 

有一次,我陪英伯伯在羅東天主教醫院小住體檢,他因身體虛弱,常常打針吃藥,誰知這位護士技術欠佳,有一次竟將三分之一的藥水,注射到血管外面。護士小姐手足無措地看著英伯伯青腫的臂膀,自覺愧疚,連聲道歉,囁嚅地說:「我去拿...」。當時我幾乎嚇得想哭,他老人家卻面不改色,亦無半句怨言,反而安慰護士小姐說:「沒關係,沒關係,慢慢就會消下去的。」

 

至於他平時閒談,更是娓娓婉婉,亦莊亦諧,各种典故如數家珍,常使人有「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感。每當我跟他在一起時,他常常像講故事似的,講一些我所不知道常識及人生哲理。有一次跟他去餐館吃飯,他邊吃邊講一些中外有趣的掌故,滔滔不絕,旁若無人,引得店員們都走過來聆聽,後來連老闆也來了,當我們快吃完時,他微笑著對我們說:「這位老先生真淵博,講這麼多故事,都是平時不容易聽到的,這位小姐,真有福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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