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家元

到今年二月底為止，「卧虎藏龍」在美國已經上演了兩個多月，最初由西岸開始，去年十二月到了美國東岸紐約，然後再逐漸在東部各大城市上演。以波士頓為例，開始的時候僅在放映外國片為主的戲 院上演，但很快就進入主流戲院，而且賣座情况愈來愈佳，目前有十一家電影院在演，週末的時候還買不到票。根據電影雜誌的統計，「卧」片已在全美國近千家的戲院上映，票房收入到目前為止已超過六 千萬美元，打破了有史以來外語片在美國賣座的最佳記錄。(按:「美麗人生」Life is Beautifial)是意大利片，在美國的票房收入到達五千七百萬美元)。

除了票房收入，「卧虎藏龍」幾乎得到了所有電影大獎的提名，目前的記錄是：金球獎，贏得最佳外語片，最佳導演。芝加哥影評人協會七項提名。美國編劇工會「最佳改編劇本」獎。美國導演工會「最佳導演」人選。英國電影學院十四項提名，其中包括最佳非英語影片、最佳女主角(楊紫瓊)、最佳女配角(章子怡)。美國電影學院十項奧斯卡金像獎提名，其中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外語片、最佳導演。一部影片能同時被提名競選這三項的前例祇有三次，是十分難得的。這裏要特別說明的是英國電影學院獎，因為「卧」片是唯一被提名競選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的獎。此文刊登之日，我想競選結果應已揭曉，我由衷地希望楊紫瓊與章子怡能贏得這份殊榮。原因很簡單，對於英語不是母語的楊、章兩位來說，被這類大獎提名的機會就極少，更何况「卧」片是一部百分之百的華語片。據說楊得知自己被提名之後，喜極而泣，她這種心情是非常值得理解的。這也說明這兩位女演員在「卧」片中的表演是十分令人激賞的。至於奧斯卡的十項提名雖然不包括男女主、配角獎， 但編劇、配樂、攝影、藝術指導、服裝、剪接等等都被提名，這在華語片中也是前所未有的。(按“此片最後贏得「最佳外語片」等四項金像獎)。

這部由王度盧原作改編的「卧虎藏龍」能獲得如此驕人的成績是許多人都沒有的，據導演李安自己表示，當初他拍這部電影主要是針對華人口味，再擴大一點，針對海外華人的口味。任何人都沒有想到，這部全部華語發音，打着英文字幕的電影竟然引起了西方世界的熱愛。我與老美談過，也與土生土長的華人第二代談過，他們都說非常喜歡這部電影，不但畫面優美，情節感人，而且這部片子裏的武功與以往的武術片或功夫片有所不同，不但人能飛躍，而且身手不凡，打起來十分逼真，使人覺得是真的。美國的「時代雜誌」與「時代周刊」都以兩頁以上的篇幅來介紹這部電影，第一次用「武俠」這兩個字來描寫；其實「武俠」這兩個字對中國人來說並不陌生，因為大家多少都看過武俠小說。過去香港就拍 過不少武俠電影，但由於資金不足，或者特技程度不夠，效果都很差，看起來有要馬戲的感覺。而近來在美國風靡的中國武術電影，則以成龍玩命性質的電影為主，娛樂性很高，情節則十分貧乏，而且始終脫離不了警匪、販毒、犯罪等。「卧虎藏龍」可說是第一部以道地中國武俠為背景的電影，不但在中國實地拍攝，而且以中國人的心態，中國人的思想，中國人的邏輯去安排故事。但在拍攝、聲光、剪接各方面卻全部采用高科技的手段，譬如說吊人飛躍的鋼索就用得很粗，不但安全，也使演員動作起來方便，增加真實感。最後用電腦技術把鋼索從銀幕上隱去，這在過去是做不到的事。但「卧虎藏龍」不是科技電影，其中不但舞劍耍刀，拳打腳踢，更有俠骨柔情，相愛不渝，這些全要真人才能演出，才能演得動人。在此我們不能不佩服李安從兩岸四地挑選的明星選對了。香港的周潤發，馬來西亞的楊紫瓊，中國大陸的章子怡，台灣的張震，以及曾演過許多武俠片的鄭佩佩，每一個角色都是當今一時之選。

周潤發最近幾年才打進美國電影市場，成績就很不錯，他演的「安娜和國王」就很有功力。而在香港以及東南亞他早已是人人知曉的大明星。他最早以「上海灘」出名，先後得過兩次金馬獎，三次香港電影金像獎，亞洲影展男主角獎，美電影協會最佳亞洲演員獎，是位演技精湛，形象極佳的演員。在「卧」片中飾演大俠李慕白，雖然出手不多，頗有大俠風度。楊紫瓊是一九八三年的馬來西亞小姐，十五歲的 時候就去英國攻讀舞蹈與戲劇，她從影十幾年來多以武打片為主，是香港電影界有名的「打女」。由於她英語純熟，也常在美國電視動作片007中出現，身手利落，演出可圈可點。這次參與「臥」片拍攝，膝蓋受傷，回美動完手術後立即飛回北京參加演出，其敬業精神十分令人佩服。台灣來的張震很年青，復興美工畢業，在「卧」片中與章子怡演對手戲，演得不錯。早年演過「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及「麻將」。

值得在此一提的是飾演玉嬌龍的章子怡，這位年方廿二歲北京中央戲劇學院畢業的演員在「卧虎藏龍」中出盡了風頭，幾乎把周潤發與楊紫瓊的戲都搶去了，很多人都覺得她在「卧」片中演得極好。她於一九九七年自中戲畢業至今祇演過四部電影:

我的父親母親(一九九九年，張藝謀導演)

卧虎藏龍(二000年，李安導演)

蜀山正傳(二00一年，徐克導演)

武士(二00一年，金善幸導演)

後面兩部電影尚未放映，前面的兩部卻是性質完全不同的電影。「我」片中章子怡飾演一個初戀的 少女，把少女初戀的情懷發揮得淋漓盡致，那段在秋天黃葉林中奔跑的鏡頭令多少人難忘，引起了多少共鳴，喚回了多少記憶。而在「卧」片之中則飾演一個官家之女，不但武藝高強，而且任性，往往善惡不分。要知道這才是她的第二部電影，在武打上的演出竟然與經驗老到的楊紫瓊不相上下，這不但說明當年她在舞蹈上的基礎幫了她的忙，也說明她領悟與學習能力的高強。有人說她運氣不錯，出道以來就碰到大師級的導演，但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又何嘗不是說明她深知成名之道，一如當年習武拜對師父一般的難得。她也深通打鐵趁熱的道理，目前已參與成龍主演的「尖峰時刻之二」(Rush Hour II)的演出。她目前最努力學習的就是英語，似乎她已打定要在好萊塢打天下的決心。不過章子怡應該明白，除非她把自己限定在某一種角色，譬如武打或功夫片，否則她在美國不會有什麼前途的。陳冲來美國已經許多年了，英語說得很好，不過最令我懷念的還是當年她在上海與劉曉慶合拍的「小花」。電影是需要觀眾的，美國的大環境還不到接受東方面孔的時候，偶爾幾部像「卧虎藏龍」的片子是對好奇心的滿足，很難成為時尚。

章子怡是個機靈的明星，她的過人之處就是能找堅強的靠山，再把靠山發展為山脈。她與張藝謀合作了一把，就找到了李安，然後又轉向徐克。功夫學得很雜，但從每個師父處都學了不少東西。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出她到底要幹什麼?想賺大錢還是想演好的電影?目前她的身價據說在香港與美國都是一百萬，不同的祇是港幣與美金而已。就從她祇演四部電影就能打進美國電影市場，這份能耐不是 人人都能有的。

常常有人喜歡把她與鞏俐相比，我覺得這是很不公平的，她們在年齡上相差了十四歲，在電影這個行業裏，幾乎相差了一代。她比鞏俐聰敏的地方是不在感情上留下什麼把柄，免得像鞏俐一樣到今天 還是不能完全擺脫張藝謀的影子。但章子怡實在太年青，今後是否還能繼續如此順利，如此火紅，就要 由時間來證實了。

在四十到五十年代王度廬的書非常流行，記得他寫的「鶴驚崑崙」、「寶劍金釵」、「劍氣珠光」「卧虎藏龍」、「鐵騎銀瓶」連續下來，看得每個人着迷不已。他的小說既有武俠又言情，文筆非常動人。我想王度盧當年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的「卧虎藏龍」會在五十年後在全球各地如此風光。在我的記憶裏，「鶴驚崑崙」與「鐵騎銀瓶」寫得最好，至於李安為何先挑選「卧虎藏龍」來演，而目前又在籌劃拍攝的下一部為何，都不得而知。據我猜想當初因為完全沒有預料到如此輝煌的成果，所以挑了一部最容易改編的來演。目前若是續演前傳，可從「鶴驚崑崙」開始，若是後傳則非「鐵騎銀瓶」莫屬了。

就在「卧虎藏龍」全球風光之際，它在中國大陸則情況十分凄慘，據說全中國的票房收入祇有一千萬人民幣，大約祇有全美國的五十分之一。我想這其中牽涉到三個問題，第一是中國人的心態，第二是電影盜版猖獗，第三是電影票價的問題。中國人對武俠電影總認為是不入流的，更何况是屬於較早時代的武俠小說改編而成，人是會飛的。中國觀眾的反應是:「這有什麼了不起，綁上鋼絲我也會飛。」他們完全不能體會到「卧」片的重點是在俠骨柔情，劍擊的招式，斯打的逼真。更重要的是，能夠想到去拍攝這種片子，利用高科技，再把合適的人選與引人入勝的故事揉合在一起，這才是這部片子的高超之處。

我不敢說李安選拍這部電影的時候就知道要賺大錢，不過我想他至少知道會吸引一部分觀眾的。這種拍電影要能賺回投資成本的觀念恐怕在中國還沒有建立起來。拍電影要錢，拍好電影要大錢，必須賺了錢之後才能拍有文化有文藝、有内涵的電影。但目前在中國本末倒置，大家拼命拍沒有人看的電影， 於是電影陷入絕境。第二個原因就是電影還未上演，盜版的影帶已經到處可買可租，兩塊人民幣的錄 影帶當然比廿元人民幣一張的電影票要便宜得多。這就使我們不能不來談談中國電影院票價的問題。首先要認清看電影多半是城市人的娛樂，目前中國大城市居民收入已達四千美元之譜，可是元一張的電影票就等於把美國目前八元一張的電影票漲到卅元左右，我可以保證美國電影院的生意也馬上會 一落千丈。我實在不明白當初是誰把電影票價定成廿元一張，一點市場的基本常識都沒有。目前報載 有些城市已經開始把電影票價降到五元，觀眾人數立即直綫上升。而「卧虎藏龍」在得到十項金像獎提名之後，據說又開始在北京重新上映，但反應還是不一致，有人說不如想像的好。我很想知道在他的想像中「卧」片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呢?先入為主的鄉願心態不改，任何武俠片，中國背景片子都不會太受歡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