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啟蒙恩師—Mr. Art Fong
作者：王華燕
Mr. Art Fong 是我在電機工程領域啟蒙恩師。是一位傳奇人物，在Hewlett-Packard公司是一位人人尊重的大師。大家都以 Mr. Microwave 尊稱他！
(一) 初識 Art Fong :
1965 年春天，我在Stanford大學的學程還有一年。 我原本選的課程是控制系統，我興趣不濃，一度想跟一位教授去南極，研究極光，但要在南極冰天雪地住上一年不能離開而作罷。
終日憂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數，有一天無意間走進電機系地下室一個小圖書館。一個小方桌上雜亂堆積了一些雜誌。在一本RCA 出版的刊物上，有一篇 潘文淵先生所寫介紹積體電路 （Integrate
Circuits) 文章，頓時吸引了我的興趣，再三閱讀之後，就決定選擇 作為我讀書的方向。
（後來返台後，在新竹科學園區工業研究院，認識了RCA 訪台大師潘文淵先生，他可以說是引導台灣進入 IC 產業發展最早的啟蒙導師。為台灣訓練了大批初創時的人才，創造了台灣新竹科學園區奇蹟。）
積體電路 （IC），當時還是一個嶄新的領域，這是一門以實驗為主的課程，需要兩人配對學習巧合的是，我在選課時
遇到Mr. Art Fong ( 鄺達璇先生），記得那天選課教室裡，擠滿了人，也許我們都是東方面孔，離得老遠，
隔空招手、點頭就成了上課的夥伴。
在為期十週的課程裏，憑藉著 Art Fong 豐富的經驗，我癈寢忘食的埋頭苦幹，大部分是做實驗，多半是他指導，實際工作由我來做，這真是個得天獨厚，難得的機會。從他那裡我學會了面對問題的思考模式，尋求解決方案時如何突破困境，我們得到全班最高分數。我也因此唸完碩士之後，在他的鼓勵下，到HP去申請工作，還記得那是一整天，5位資深的工程師分別給我面試，我順利過關，幾天後接到正式通知，要我擇日子報到上班，對一個從外文系畢業的我，能夠拿到電機碩士學位，走進HP做研發工作，當然是喜出望外，我不作二想就決心到HP工作。工作部門是 Microwave Division R&D Lab.
而且成了他的部下。
進了 HP之後，我才知道他是HP 四位最高技術幕僚 （Senior Staff Engineer )
之一。他當時有一使命，成立一個薄膜實驗室，我是這一單位的第四位工程師，負責利用新的技術作電子綫路設計，其他三位都是真空濺射及材料有關的專家，從別的公司招聘來的。
我的第一項任務是把Building
5U 的一間用來打掃的儲藏室約有10 英尺x 10英尺大的面積，因為在牆角，便於連接通風及水電，改裝成一間
小實驗室和裝置抽風設備，一架低倍數的顯微鏡，和一架 Art Fong自己設計的 10:1 攝影機。這一實驗室，地方雖小，倒也五臟俱全。這就是當年薄膜積體電路 (
Thin Film I C）的開端。在這段期間裏，他讓我有充分發揮想像力的空間，除了鼓勵，從不阻撓 ，只是在暗中協助我排除公司內部的阻力。HP向來就是一個鼓勵工程師自由發揮的工作環境。我們的辧公室就在 R &D
Manager Mr. Paul Ely 的隔壁，他也不時來看我們在幹什麼，從他的微笑裏 得到更多的鼓勵。
這就是所謂 《 The H P Way 》 的精神所在。超小實驗室如下：
上圖：1966年加入HP後，內部刊物介紹，Dave
Wolf(中)及王華燕(左)，此一超小型實驗室在Mr.Art Fong(右)指導下設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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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1969年，我第一次把工作成就，寫成論文，在美國微波工程師國際會議上發表。
這段奇緣，對於我以後的事業影響至為深遠，Mr.Art
Fong 協助我也踏上了電機工程的事業坦途。
（二） HP的一位天才人物Ｍr. Art Fong
Mr.
Art Fong 1920-2-11出生在 Sacramento ,
California.父親是修築美國橫貫東西鐡路時由廣東招來的華工。 鐡路完成後就在北加州沙克滿都開小雜貨店維生。
Art
Fong 很小就在店中協助父母開店成長。但他志趣遠大，高中畢業後，前往UCLA 學習電機工程，成績優異，一年後又獲得全額獎學金轉學UC Berkeley，1943年以全班第一名畢業。
畢業後與同在 UC
Berkeley 畢業的Mary Fong成婚，沒有參加畢業典禮就匆匆搭上橫跨北美大陸的火車前往麻州波士頓的
《Boston Radiation Laboratory 》任職，這單位當時從事極端機密的雷達硏發工作，為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作了
極大的貢獻。( 因工作內容屬於極機密等級，一直到Art Fong 退休時，才由他自述的歷史中陳述證實出來。）
Art
Fong 在Radiation 實驗室的工作：包括硏製高速顯波器、( High Speed
Oscilloscope)，信號產生器 （Signal Generator)，和初期的頻譜分析儀（ Spectrum Analyzer )． 因為當時還在二戰期間，全都屬於極機密的高科技。而且由於歐洲戰場的需求，件件都是急件，往往在幾個月裡，硏發結果就要用在戰場上。
Dr.
Fred Terman 當時就在 MIT Radiation
Laboratory 主持這項美國國防科技的大計劃。他們研發出的雷達技術，在保衞英倫三島，對歐洲戰場的勝利，建立了極高功勲。（ 註：Dr. Fred Terman 是 Mr. Hewlett and Mr. Dave
Packard 在Stanford 大學的老師）。
但是Art Fong 那時只是一個年輕工程師，階級太低
並沒有直接受到他的指導，當時歸屬於 Dr· Frank Gaffney 的雷達研究部門。這是一群美國最優秀的年輕工程師和科學家。全心致力於
雷達相關技術和測試儀器開發的單位。
上圖：Art Fong 攝於Boston MIT Radiation Laboratory辦公室
1946年，二戰才剛結束，當時還是少校軍職的 Mr. Bill Hewlett 知道他在微波技術上的專長，特地前往波士頓，禮聘
Art Fong 加入HP工作。 Art 大喜過望，連薪水待遇都沒問，就接受了這份工作。他的員工編號是 #32 。可以說是 HP創辦時期的員工。
Art
Fong加入 HP之後 如魚得水，癈寢忘食，非常努力，受到主管高層的重視，充分發揮了他的創新能力，很快的就開發出了精準的微波信號產生器
（Precision Microwave Signal Generator），頻譜分析儀（Spectrum Analyzer）和一系列的測試儀器及配件。使HP 成為業界翹首，為HP賺了很多錢。到了 1960 年時，由
Art 所設計的產品年銷售量就已經達到 US $ 55 million .約佔 HP 當年總銷售額的 27 % . 並且一直保持著這一領先地位。
1964年，Art Fong 被任命為 Senior Staff Engineer , 全公司只有4位，而且有獨立的預算，常常代表公司出席國際會議，訪問其他國家的學術、硏究機構。
197X 年，他在夫人Mary的陪同下，從俄國海參威 搭乘火車，橫跨亞歐大陸到莫斯科訪問，並 且在幾所大學發表多次公開演講。這段經驗和訪問模式，使Art Fong成為HP以後開啓中國大陸市場的重要幕僚功臣。
1977年，中國大陸經過十年文化大革命浩刼之後
，門戶打開，開始向外發展。HP是最早接受邀請前往中國發展業務的美國公司。
Mr.
Lee Ting (丁利生) （註：我返台後，成為好友並且應邀擔任台揚董事多年）當時是HP -Taiwan的董事長，受命陪同他的主管上司 ，Mr. John Dole 前往北京開路，那時
交通很不方便，沒有直達的飛機，必須先到香港，經九龍到深圳搭乘火車，前往北京。 到了北京，就住進當時最“ 豪華的 ” 北京飯店，䕶照立刻被要求上繳，不能隨便亂跑，要約見一位政府官員，就要等好幾天。一切作業都不上軌道。他們兩位煎熬了幾個星期之後，毫無進展，既然談不出所以然，只好要求發還護照返美。中方這才認真面對這一問題，再經過多次會談，終於打開了這一重要門戶而且促成了HP主管 Mr. John Young 帶著部屬到北京訪問，協商具體合作細節。Art Fong 當時就是隨行John Young 的團員之一。
上圖：HP總裁Mr.John Young 訪問北京照片，左起Mr.Dean Morton 副總裁、Bert Desmond, Frank Ryan,、Mr.John Young 總裁(左四)、Blake Peterson、Bruce Farly, 、Mr.Art Fong(右二)and Bob Frankenberg.
從此以後，中國就很積極力求發展，並且安排了一批批非常優秀的學者、專家、包括很多科研單位的首長到 HP 訪問。
1969年，當時我正在加州HP 的微波儀器部門， Microwave R&D 部門的辦公室就在1501 Page Mill Road, Palo Alto HP總部building
5 U辦公。當時為拓展中國的市場，每有中國大陸的訪問團，就協助接待，其中有兩次印象最為深刻，特別留述於後。
自中國前來的訪客十分頻繁，每次訪客常有二三十人之多。 有一次在餐桌上陪同我的美國同僚 Joe C. （他是薄膜實驗室的負責人）接待一批大陸訪客 ，他們很客氣的透過 翻譯問他：
"
你部門大約有多少専家
？" Joe 很豪氣的說：" 包括工程師和技工，約有60 多人 "（在HP 的組織下已經是一個很大的研發部門）。
然後 Joe很客氣的反問，你所負責的單位，大約有多少人？對方的回答，令Joe 啞口無言：“ 我所負責的單位，分佈在北京市區及郊區，大約有三千工程師和技術人員。”原來這位訪客就是這一硏發單位的總工程師。
這就是中國大陸剛開放時的情況。 還沒有找到研發的方向，也沒有足夠的經費。他們所遭遇的困境，絕對不是我們所能想像的！
1975年，我所屬的《微波技術中心》搬遷到加州北部距舊金山100公里的Santa Rosa 。由於我當時負責到 UC Berkeley 招募新畢業的研究生，認識了一批中國最早派往美國進修的工程師和學者。 有一次，我特別邀請一群在 UC Berkeley 就學的大陸學者到 Santa Rosa家中餐敍。
上圖：邀請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後第一批訪美學人教授到聖塔羅莎家中，後排右一為朱士超（前台揚總經理），前排右一為西珍（我太太）
很奇怪的是這次沒有大陸的黨務人員陪同。大家坐在我家的陽臺上，面對飄浮白雲的遠山和近處金黃片片的葡萄莊園。每個人心情都格外開朗愉快，幾杯加州紅酒之後，話匣子打開，暢談當年大陸 《文化大革命》時他們所受到的折磨經驗，每位學者都有段難以想像的故事，都住過牛棚、被派下鄊勞動、挨過批鬥、飽受煎熬。那一次交談非常盡興，一直談到東方之既白才依依不捨的送他們回家。猶記其中有一位是重慶大學副校長，也是電機專長，我們就用四川話交談，感覺覺格外親切！
（三）返台創業，成立台揚科技公司
1975年代，我們在舊金山灣區，常常參加歡迎台灣遠來貴賓的餐會，李國鼎先生、徐賢修先生、及何宜慈先生，他們每年都會回來舊金山兩次，通常都在 Menlo Park 朱海濤先生所經營的《 Chef Chu 》餐廳聚會。參加的人非常踴躍，上百人把餐廳擠得滿滿的。
我們一群人，那時深受李國鼎先生的感召。逐漸形成了返國創業的念頭。台揚科技是新竹科學工業園區第廿一家進駐的公司，是第一家具有8位專業工程師的團隊。最初創立時，園區一切初始，規章制度、作業方式都還在摸索之中。而現在美侖美奐的園區，當時的園區正大興土木，努力擴充，到處都在施工，遠處則是亂葬崗，只有少數柏油路和水泥走道可供行人穿梭。而園區的大門正是一片黃泥巴路，一下雨就成了黃河，走路上班，黃土粘在鞋上，越走越高，必須換鞋才能進屋，吃了不少苦頭！經過幾年的艱苦奮鬥公司業務
走上軌道，才得以快速成長，也順利在1990年上市。
上圖：回台創業報導
在1991年，波斯灣戰爭時，美國 CNN電視公司，採用了台揚科技的產品— 衛星電話，CNN電視台及記者 Peter Arnett 名聲一炮而紅。到今天 還是全球最聞名的電視新聞台。我每天在家看到CNN 的全球新聞都是格外親切。2007年時，龍應台基金會邀請 Peter Arnett 訪台演講，台揚科技還特地安排了一台衛星電話在會場展示。我終於見到了他本人（下圖照） 。
上圖：2007年Peter Arnett 應「龍應台基金會」之邀來台演講合影
他還半開玩笑的問我：台揚收CNN 多少錢？
我回答說：" 一塊錢也沒有，不過CNN有一次，播放了你連續在全球電視網上報告，巴格達的緊張情況，手上拿著的就是台揚的衞星電話，一直播放了 15 分之久，也沒收我廣告費！”
上圖：1991年波灣戰爭，CNN記者利用台揚TCS-LITE 衛星通訊系統在巴格達(Baghdad)作現場轉播，開風氣之先；Nic Robertson(右一，曾為CNN技術操作人員，現為CNN國際外交事務主編與戰地記者Peter Arnett(中間)合影
1993年，台揚科技10週年廠慶時，我特地邀請Art Fong夫婦作為上賓來台參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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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Art Fong（左一）及Mary Fong夫婦參訪台揚辦公室及台揚成果
上圖：台揚週年慶時，Art Fong 特前來祝賀
後排 丁惠香財務長(左一)、張李傳協理(左三)，黃文丁副總(右二)、顏信介協理(右一，現任台揚董事長)
Art
Fong看到了台揚科技公司在微波通訊的一些成績，非常高興；問了很多專家問題。我總算達成了當年對他發下的宏願。這位享譽全球的 Mr. Microwave，也在台灣找到了傳承。
自此以後，兩家常相來往，每次我去美國，一定安排時間到 Palo Alto 去探望兩位老人家。他精力依然過人，不是在屋頂上修漏，就是在堆滿HP舊儀器設備的地下室，翻新他自己設計的老產品，我只記得在他地下室裡堆藏了好幾台
經典的 HP -606、HP-608 信號產生器 、（Signal Generators ) ，和超重的 Spectrum Analyzer，都是他早期設計的舊產品。
上圖：Art Fong為HP研發第一台經過校準的微波頻譜分析儀（Microwave Spectrum Analyzer）。
Mr.
Art Fong 是位多才多藝 ，様様精通的高手。最喜歡帶著好朋友去爬山、釣魚、露營。 他五十多歲才學會滑雪， 但是技術高超，興趣濃厚。後來在 Lake Tahoe 買了一幢度假木屋，每年冬天帶著全家人滑雪度假。一直到83 歲還在山上奔馳。
我的二女兒嘉文，就最愛陪同他們上山滑雪度假。 她常常跟在 Art Fong 後面，從最艱難的坡道上，快速滑雪下山。
我的技術不夠好，只能找緩和的坡道下滑。
上圖：約於1966年時，Art Fong(左二) 返台探望我父親(左一)，父親正抱著王斐文（大女兒），與Art
Fong、 Mary Fong(左二)及母親(右一)於家中客廳合影
上圖：多年以後，二家常相往來，Art Fong夫婦與太太西珍（中）於家中相聚，話家常。
上圖：Art Fong 退休後，常來相聚，並於舊金山明宮聚餐，攝於Palo Alto
2012年 Art Fong 在Palo Alto過世，享年94歲，我帶了女兒斐文、嘉文 參加了HP在大禮堂為他舉辦的告別盛典。儀式由HP曾任副總裁的 Mr. Paul Ely主持，(我們當年Microwave Division G M)，也由專門負責編寫HP歷史的 Mr. John Mink，負責安排這一盛典。 大禮堂裡幾百個坐位，坐滿了從世界各地前來的老長官、老朋友、老部下。
大家都以一份感恩的心，來送別這位 HP 的Mr. Microwave，在場的來賓都以認識Mr. Art Fong感到無限光榮。
謹以此篇文章紀念我的恩師 Mr.Art Fong (鄺達璇先生)
王華燕2020-1-23
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