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愛吾師

葉師去矣,我心悲傷!

作者:朱炎先生

「葉老師走了,」妻下樓做早飯前說,聲調低沉得像在自言自語:「今天清晨,四點四十五分。」我沒有答腔。

昨晨九時許,我在開研究室的門,洪國樑教授神態疲憊地過來,隨我進門,坐在桌邊沉默了一會兒就起身說:「我要回家睡覺。」許多天以來,他都在為葉老師 的事操心勞力,來往奔走。昨天早上兩點鐘,他接到葉師母的緊急電話,就匆匆由板橋趕到台大醫院,一直守候在葉老師的床邊。我想去看葉老師,洪教授說目前不宜,不要細問,我就知道葉老師的情況嚴重。

憋到下午五時多,實在忍不住了,我就請羅漢強訓導長陪我到台大醫院十五樓葉老師的病房。床是空的,師母和師妹思嘉對坐在角落裡發愁,焦慮著正在設法趕回來的師弟能否與父親見到最後一面。我安慰了她們幾句,就急急衝到三樓的加護病房,看到兩位年輕醫師和兩位護士正在竭力搶救口鼻插滿管子的葉老師,同時眼睛緊盯著畫面跳動的心電圖。我問他們葉老師能撑多久,他們說會盡全力而為。我握著葉老師的手大聲喊他,他的眼珠在只開一線的縫間遊動;於是我知道:他明白呼喚他的是我。可是我已直覺到:葉老師就要離開人世了。我掩不住內心的哀痛,一路哭回十五樓。「我報告師母說:「老師要離開我們了,心裡要有個準備。」師母說不捨得,我答不上話。思嘉則同意我的想法:老師走得越快越好,免得受活罪。

葉慶炳老師教過我大一國文。他講的「孟子」和「史記」真是精采生動,使各個書中人物活現在我們眼前。那時候他才三十歲;所以在他給我寫的一幅字裡說:「憶昔初逢而立年。」後來我由歐洲回來,在母校外文系教書,看到葉老師以開闊的心胸,打破門系的觀念,一直不遺餘力地與中外文系的同仁,全力推動比較文學的研究工作,心裡至感敬佩。二十八年來,我在台大文學院所受葉老師的提攜、鼓 勵、啟發和教誨,實非別人所能瞭解。因此,他在同一幅字裡寫道:「乍驚三紀忙中過,愛樂同嚐合是緣。」

葉老師是位方正不苟的儒者,也是以教書為畢生志業的經師與人師。他心裡想的念的全是學生和課業。今年暑假,他的病情已很嚴重,仍然參加博士班學生的口試工作,常常枯坐一上午,為學生的前途而拚命。半月前,我到葉府去拜望他。談到病情,他非常不甘心,痛苦到了極處猶頻頻嘆息說:「唉,我對不起學生。」可是一提到他指導完了所有論文,卻又笑逐顏開,展現少見的得意之色。他在病床昏 迷之前,神智已不大清楚,還屢屢喊著要去上課教書,思嘉妹問他教的是什麼課,他答說是:比較文學。「葉慶炳老師生活規律,沒有一點不良習慣,怎麼會患上肺癌,而且病情惡化得那樣快速?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這真是太上無情,天道寧論了。


原載於九歌出版社  1998年出版恬靜便是福  朱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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