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與英達和他的家人

 

1984年，英達被邀請英若誠當訪問學者的密蘇里大學錄取，來美留學。他來美國後，到波士頓來看我們。那時的英達高高的個頭，瘦瘦的，英俊瀟灑。那次他還給我女兒沈宏平帶了一個雪白絨毛的小狗熊。這些填充玩具在家中已經很多，隨著年齡的增長，一個個都不見了。唯獨就這隻狗熊，幾十年來，一直陪著她。現在白狗都變成黑狗了。

與英家人在德闊達博物館門前合影

 

英達生日

記得有天英達問我，「姑姑，我想賺點錢，有沒有可能找點暑期工作？」我問他，「你想做什麼樣的工作呢？」他說:「什麼都可以。」當時，我一時可真想不出來到那裡去為他找工作。隨後他就去了芝加哥，姐姐小樂家。他走後，我想想這孩子真不錯，雖然已獲得了密蘇里大學的獎學金，他還是想打工，不願增加家裡的負擔。忽然念及我們自家外牆不是需要油漆嗎？當時已經找人來估過價了，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做這種粗活，沒想到他電話裡非常高興，滿口答應，「姑姑，沒事， 這活我能幹，沒問題！」「你以後可別怪姑姑讓你油漆房子哦 ！」「不會，不會的。」沒兩天，小樂一家帶著英達夫婦開車專程來到我家。若嫻也從學校過來。濟濟一堂。一起吃飯聊天，蔚為壯觀。好不熱鬧！

晚上大家還去參加我兒子宏劍暑期音樂會，記得音樂會上英達忙著照相，被攔住了。英達說他對這件事印象特別深!的確，「尊重智慧財產權，請勿錄音和錄影」是觀看表演時觀眾的禮儀。透過台上台下彼此的配合，整場演出才能完整，在這小小的表演會上也不例外。

當晚媽媽燒得一桌好菜，歡迎他們的到來。第二天7月7號，正好是英達的生日，我買了一個蛋糕，特地為他慶生，大家歡聚一堂！很有意思。

媽媽燒了好多好菜招待英家人

 

說起英達夫婦油漆房子，至今記憶猶新。他們登高爬梯，身繫安全帶，一手拿刷，一手提桶，左右開弓，井然有序。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出自行家的手呢。兩人青春洋溢，有一天英達很可愛的指指他的大頭說，「姑姑，我這個好，以後會發的。等你老了，我接你去享福。」

 

英達把我家房子油漆漂亮了

 

每天我和邦全早出晚歸，我們上班，小孩都去夏令營，家裡就是媽媽和他們，朝夕相處。之後多年彼此都有了更多的牽掛。記得我媽媽過世的時候，收到英達的卡片，打開時掉出來兩張美鈔，把我嚇一跳，從來沒人寄過現款，都是用的支票，更不用提是在隔洋信件裡。不過這倒很像英達做的事。那個暑期，他們常在我家后院打籃球, 吃燒烤， 有時在海邊吃螃蟹，吃龍蝦。那時候小愛還小,，跟他們混得很熟。去海邊玩時,，還大家講好都穿紅上衣、 灰短褲，其樂融融，很是熱鬧很是熱鬧。一個愉快的暑期，一轉眼就過去了!

英達跟我家人在海邊

 

記得1987年一月份有一天夜裡，突然收到英達從學校打來的電話，他說:「媽媽病危，我明天回北京，」「什麼？病了？你什麼時候的飛機？」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用限時專送寄了一張支票給他，請他帶回家。雖然英若誠、英達、小樂都趕回去了，也都見到了三嫂吳世良最後一面，但她還是走了。她走後，三哥一直不能自拔，把三嫂未翻譯完的《春月》翻譯完了，成全了三嫂未盡之宿願。

 

英達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留美完成學業後，就回中國發展事業。英達在中國舞台上大放異彩始於1993年，他主導了40集《我愛我家》，好評如潮。這是大陸情景喜劇的先鋒，也因為這個室內情景喜劇使英達一炮走紅。情景喜劇(situation comedy或其縮寫sitcom)是一種喜劇演出形式，一般有固定的主演陣容，圍繞著一個或多個固定場景進行，如一個家庭或一個辦公室。當時在美國已有很長的歷史。如《考斯比一家》（The Cosby Show）,《我愛露西》（I Love Lucy) 。英達作為中國室內情景喜劇的創始人，從此他的事業平步青雲。

 

記得有一次我在北京，出門忘了帶英若誠的電話號碼，我就問電信局:「有沒有英若誠的電話號碼?」對方楞了一下說:「你是要英達爸爸的電話號碼?」我心想「這麼快,小英達已經出名了?! 」我把這事告訴英若誠，他笑笑，告訴我一個更好玩的事。有一天文化部開會，中間他和王蒙在走廊沙發上休息，有人跑來請他簽名，他真心誠意的說:「你怎麼不找王蒙簽名，人家是部長呀! 」那人卻回一句:「可您是英達的爸爸呀! 」我想副部長當時必有說不出的高興!

 

  

英達於1989年和宋丹丹結婚。我第一次看到宋丹丹，是1991 年，英若誠退休後，她陪英若誠到美國辦事，順道來看我們。一到我家，就把兒子小巴圖的照片放在她房間的桌上。她沒有名演員的架子，圍裙一套，袖子一卷，麵條筋道，大顯身手。那時我女兒宏平正在 Groton 私立學校讀書，不住在家裡。我們到她的學校去看她，大家參觀了這所羅斯福總統讀過的名校，就在附近中餐館用了午餐。我知道英若誠不喜歡逛街買東西，但那天還是陪丹丹買了不少紀念品。此後的這些年間，英若誠來我這個「美國的家」次數也不多了。

 

左起宋丹丹、英若誠、我、我兒子沈宏劍、我母親、邦全

 

我再見到宋丹丹是在北京協和醫院，她在照顧生病的英若誠。那天晚上我就住在他們可愛的四合院，很可惜政府馬上要拆遷四合院了，他們得搬到新建的公寓去。英達當天特地趕回來陪我吃了頓晚飯，他家中那隻小黃狗好像看到久違的親人，直圍著英達轉。吃完晚飯，他又匆匆的趕去忙他的事了。兒子小巴圖一點點大就住校，所以我也沒有見到他。只記得三哥病時，在我寄給他的東西中，也給小巴圖寄了本兒童書《非常飢餓的蠶寶寶》（Very Hungry Caterpillar）。三哥信上說，「小巴圖拿著書，到學校宣佈這是我美國姑奶奶送給我的！這引起了他的小朋友的羨慕。」 宋丹丹想得很周到，我臨走時還送我一件毛衣。

 

英達第三次婚姻是和梁歡成家，生有一兒一女。 梁歡是北大中文系的才女。她的哥哥梁左是劇作家，還有一個哥哥梁天是著名的喜劇演員。她的媽媽是女作家諶容。記得那次三哥出院沒多久，人很瘦。公寓裡只有英達和梁歡的孩子巴顏。三哥正在含飴弄孫，可愛的巴顏剛會爬，感覺他頭特別大。他沒一分鐘是停的，阿姨跟著小巴顏轉個不停。我跟三哥提到《人到中年》是梁歡媽媽諶容獲得中國作家協會一等獎的作品，很想看看。他就打電話給英達找梁歡，電話那頭傳來了梁歡的話語，「告訴姑姑沒問題，明天我就把書送去」，未見其人先聽其聲。拜讀了《人到中年》， 寫的真是細膩感人，把當時現實社會問題，獨特的時代背景，都反映出來了。

  

我第一次見到梁歡是2003年，我去看住在協和醫院病重的三哥時，英達設宴招待我，凡在北京的英氏家族成員都到齊了。都是如雷貫耳、星光閃耀的名字，英達、梁歡、英壯、英寧、英小樂......梁歡坐在我旁邊，恬靜而溫實。兒子英如鏑（巴顏)，穿了一雙旱冰鞋，在餐廳裡滑來滑去，十分可愛。最後到我身邊，把我給餐廳的信用卡還了給我。英達直說: 「怪了，你什麼時候把信用卡給他們的？」

 

英家在北京西山有個祖傳的山莊，名為英家大屋(雨林山莊)。離開北京前，英達約我去他們在西山溫泉新建的大豪宅，住了一夜。車停在一個寬大的鐵銏柵門前面， 大鐵扇門就自動開啓了。裡面 豪華舒適，動感十足。房間的佈局，樓上大概總有五，六個套房，樓下客廳， 飯廳， 廚房。空間兼容現代藝術與英達的各種作品，有畫，有素描，有雕刻等等。牆的四周環繞著魚池。在這豪門深院中，男主人英達抱 了一隻黑色愛貓，緩緩的走下樓梯......

 

吃完飯後，我們在 院子里散步，兩旁的 樹木被修剪得錯落有致，曲徑通幽。 從綠意盈然的山徑上，通到一個小園子。英達說:「這小園叫《重園》，『重』字即『千里』的組合。為了紀念爺爺英千里的。」取的真好，怎麼想得出來的！再漫步不遠，就可仰望英達太爺爺英歛之的摩崖石刻「水流雲在」 四個字。取意唐朝詩人杜甫的詩。「水流心不竟，雲在意俱遲」，反映當時他們的爺爺英歛之對慈禧的不滿。更多不滿的評論，在他創辦的《大公報》中，也都白紙黑字，大膽敢言的發表出來過。「水流雲在」這四個兩米高的大字，在歷年的風吹雨打下，都退色了。英達說:「以後要把它重新油成紅色。」

 

三哥仙逝后, 我一直沒有機會再看到英達，各自捲入繁忙的生活齒輪，疏於聯絡，很快就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每次在YouTube上看到功成名就的他，還是會非常興奮， 一看再看。

 

英巴顏

 

英達的兒子英巴顏具有非凡的冰球天賦。在北京期間，英達帶我還專門去現場看了小巴顏的冰球練習。夫妻倆在美國把相當大的精力用在培養孩子們的冰球訓練上。現在巴顏也已回中國，參加了中國的冰球隊。我深深地感到，英家薪火後繼有人，他們又在創造新的歷史了！

 

有天我兒子沈宏劍突然跟我說，他在哈佛大學做事的美國老闆，也是位冰球隊的教練，跟他提起在他的男生隊伍裡，有一個名叫Wendi的中國小女生，冰球打得特好。她的父親名字叫英達。

 

誰會料到這位美國老闆會去問一個從來沒有到過中國、在美國長大的中國小孩( ABC), 「英達是誰?」。沒有多少美國人會認識英達，也沒有多少華裔認識英達。然而偏偏這位美國老闆就問到了我兒子。就像當年我在報紙上突然看到英若誠的名字那樣的奇妙、不可思議! 這如果不是天主的安排，世界真能有這麼小嗎?

 

這張照片是今年五月他們的媽媽梁歡帶了可愛的如镝、聞笛來看我。我心想他們小小年紀，會不會有「成就感的壓力」。我問如镝:「打冰球累不累?」「累但是我喜歡! 」「喜歡就好! 」 任何事的成功後面總有辛苦和挑戰，還有一位堅強的女推手!

 

我與英家第四代英如鏑,英聞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