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與英若誠和他的兄弟姊妹
在英伯伯去世後,我覺得有責任要尋找他大陸上的家人,把他的一切,告訴他們,使他們思念之情稍得慰藉。幾經探詢,在英伯伯謝世後十一年,我終於和他們取得聯繫,我也完成了一個心願。
我第二個心願是想把英伯伯最小的女兒英若嫻接來美國留學,後來花了半年的時間,終於將若嫻妹接到美國。
回想過程,這一切,非我所能。英伯母在給我的信上也說:「這件事,是我們做夢也想不到的。」唯一的解釋乃是,在冥冥中,似乎是英伯伯和天主的安排,才使我順利的完成這一心願!
一、我與英若誠
尋找英家人
1980年4月,我忽見報載英若誠和曹禺來美至哈佛大學訪問。我想這一定是英伯伯的孩子。因為英家孩子都是以「英若」冠名。
1965年邦全到哈佛讀書,我們就住在麻州劍橋,畢業以後也一直住在附近。所以我立即與哈佛有關單位接洽,想要會見英若誠。當時哈佛方面,卻不願我和他見面,只說「如有信函物件,可交他們轉交。」正感為難之際,忽接在台灣認得的小謙姐(若誠遠房表妹)自洛杉磯來信,給了我一個英若誠在紐約哥大的電話號碼。當即我按捺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 迫不及待的撥了個電話:「你是英若誠嗎?」「是。」「我是韓拱辰,小謙姐給了我你的電話......」他馬上接下去說:「你是我妹妹。」這樣一說,我感到很欣慰。我接著問 :「你到哈佛後,有沒有時間到我家裡來吃個便飯?」「當然有時間。我一到哈佛就給你打電話。」他回答得很爽快。接著他又問我,「妳長得是什麼樣子?」我說,「不就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嗎?反正到時候會來接你的。」這真是萬萬沒有想到的奇蹟。這不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眾裡尋他千百度,暮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放下電話,我就興奮的開始把有關英伯伯的紀念文章、照片、他的書信等等,整理、復印,準備交給英若誠帶給英伯母。還加了一封自我介紹的信,因為英伯母是不可能知道我這個人的存在的。
我們見面的日子,天主訂的是1980復活節。當我的車子剛駛入哈佛招待所時,只見一位身材魁梧高大、腰板挺直的北方漢子出現在面前。我想不像呀,英伯伯給人的感覺永遠是一種文質彬彬、風度翩翩的紳士。我好奇地問: 「是英若誠嗎?」「是!就是!」「你怎麼不像你爸爸呀?」英若誠笑笑,「是呀!我們孩子都比較像媽媽。」一口京腔, 原汁原味, 有他爸爸的味道, 讓我感到很親和。
進車後,我問他,「你小名叫什麼?」他說,「毛子。」「老天爺,你就是毛子!」我不僅叫了起來。英伯伯口中的毛子是他們家7個孩子中最調皮搗蛋的一個。排行老三,我該管他叫三哥。
此時我腦海中呈現出許多英伯伯講給我他們家毛子的一大堆的故事。少年輕狂,被學校開除就有好幾次。可校長陳垣說:「別看他現在調皮搗蛋,以後說不定還會出人頭地呢!」記得我小時有一天,英伯伯剛到家。和往常一樣,往床上一躺,急忙拆開一封信,看了信,很感慨的說,「時間真快,毛子也要結婚了!」原來是毛子寫來的,清華畢業,要和心上人結婚了。就這樣,我和三哥毛子終於見了面。
當我們車開到家門口,我按下遙控器,車庫的門自動緩緩地打開了。他一驚,說:「怎麼回事?」我說:「只是車庫門打開了。」這時我才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到美國。他告訴我,他與曹禺坐出租車的時候,他也總是望著計價表心驚肉跳,怕價格飆升得太快。那時他們每天只有$1.00的零用錢,愛喝酒的他,連一瓶啤酒都買不起!這一切種種,對從來沒有出過國的他, 一定有很多地方不適應,有很多新奇的感受。當晚我們到家時,媽媽已燒了好多好菜。英若誠邊吃邊說:「伯母,您的菜可真好吃。」
我搶著解釋:「你知道為什麼?這廚藝可是被你爸爸訓練出來的!英伯伯以前每個週末都要到我們家來作客,媽媽都是親自下廚,熱情招待。」他蔚心的笑笑。大家雖然素未謀面、倒是一見如故。無拘無束的談笑風聲。飯後,我把準備好的資料拿了出來,英若誠如獲至寶的翻看著,我有點擔心的問 :「這些紀念你爸爸的文章,照片,你都能帶回去嗎?檢查出來你們會不會受牽連?」他倒很放心的說:「你放心,沒事。我這次拿的是紅護照,不檢查的。」我又給他看一疊信。一打開,他遮不住眼前的激動,直說:「是爸爸的字!」,「這是爸爸的字!」英伯伯的信都是用英文寫的。蠅頭小字,清楚,整齊,一絲不苟。我說
:「一共61封,我來美後,英伯伯寫給我的。」
那些天,我白天要上班,沒去聽英若誠演講。可晚上,他都很自由,毫無顧慮的和我們在一起,當時我還怕他會不會被監視,想來是過慮了。儘管見面前腦海裡演練了無數次,但匆匆這幾天的相聚,仍是驚喜中有些許混亂,我們把排山倒海的記憶換回眼前,巴山夜雨到天明。今夕是何夕,共此燈燭光!有天晚上,我們聊天時,提到莎士比亞那首十四行詩《我怎麼能夠把你來比作夏天?沒想到,我才開個頭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他接下來就大珠小珠落玉盤,鏗鏘有力的全部背了出來了。每個字都發音標準。從未負笈國外,英文素養已是國際級了。各種詩詞信手拈來,這倒不是他爸爸教的,而是他因禍得福的結果。小時候,太淘氣,被學校三次開除後,送到只講英文的天津聖路易男孩寄宿天主教中學讀書,苦訓,取得了A+的成績單。最後跳了幾級,
提前畢業. 畢業以後英若誠已經獲得免試進入劍橋大學的資格,可英伯伯勸他還是不要從一個外國學校到另一個外國學校。英伯伯自己12歲出國,24歲回來,不完全瞭解中國社會。他希望兒子以自己為鑒,放棄劍橋,改在中國上大學。英若誠選了清華。
我問他怎麼會到了聖路易你就肯讀書了,成績這麼好?他說被班上同學逼出來的。原來他們班上有一個俄國同學,有一天嘲笑他,英若誠約他下課後決鬥。英若誠把他打倒後。那個人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問英若誠:「你敢不敢比功課?」英若誠當時剛轉到聖路易學校,爸爸在送他去上學的火車上教了他一句英文“I can speak very little English,”(我只會說一點點英文)你可以想象他功課能有多好?被這麼一問, 他想了想,回答這打敗的同學說:「你給我半年!」他有的是本錢,聰明才智加努力,不到一年誰也趕不上他。
他走後,我跟媽媽說:「三哥說的他會每天給我寫一封信。」 媽媽看著我,楞了一下說:
「是嗎? 這下你們可有得忙了!
」 認得他這23年裡,
大概收到20封信左右。每封信開頭都是:「我沒有更早寫信是不可原諒的,但是還是要你原諒。」現在有了微信,天涯咫尺,
時代實在變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