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八年憶兒時~~李惠流
現在就讓我從母親及哥哥的敘述,略記烽火中的童年。
在我出生的第二年,七七事變爆發,日軍直逼家鄉廣東省番禺縣,時任職於彈藥製 造第一兵工廠的大姐夫奉命將廠房遷往廣西。母親因親睹日軍的姦殺擄略 連剛出生的嬰兒也不放過,用刺刀穿過嬰兒腹部,再在空中繞圈自娛。其殘忍可見一般。
而我們家除了老二是男孩,下面有四個女孩,我是襁褓中的老么。當時父親因吸食鴉片,堅拒離鄉(從此我不曾再見過父親。其間幾經打聽,得知他已餓死於家中。因此父親對我而言僅是一名詞而已。)母親只得忍痛帶著一兒四女, 隨姐夫遣往廣西。而工廠在四個大山洞中繼續製造軍火以供戰備之需。足見中國人的堅苦卓絕的精神。剛自小學畢業的哥哥,因工廠厳重缺工, 遂隨姐夫進入工廠做學徒。
民國29 年日軍進逼西南,工廠再遷往重慶,當時日軍每日約在午時定時轟炸重慶,民眾死傷無數。記得最嚴重的一次, 我們從早上躱進防空洞直至深夜,因為洞口已被眾多死傷人士堵住,而無法出來。戰爭之殘酷不知使多少人家破人亡,更妄論財產的損失。當時的蔣委員長提出十萬青年十萬軍,激起民眾對日軍的同仇敵愾。哥哥也曾前往報名, 而遭拒因為他是家中的獨子。
即使國難當頭,仍不失中國人血脈相承的傳統。當時大街小巷,常見穿著陰丹士林服裝的學生,高舉打倒日本鬼子的標語在逰行。
民國31 年姐夫奉調至貴陽,我們舉家再隨廠搭乘十輪大軍車途經過險峻的九灣十八拐,不但路途曲折迂迴,路況更是顛波難奈呈蚯蚓狀,從此山爬向彼山,一不小心就會被摔出車外。連車帶人翻落山谷者,時有所聞。由於當時極度缺乏汽油而有一滴汽油一滴血的謬語。
十輪軍車均用木炭,每輛車除了駕駛必有一助理,負責在車子爬不上山時,將一三角形木椎放在後輪下,以防車子下滑,而坐在行李箱上的乘客必須先下車,大人協助推車而兒童則跟在旁邊走。由於重慶至貴陽幾乎沒有交通工具, 而且只有軍車可通行,欲往貴陽的民眾只得伺機擠上路過的軍車(被稱為黃魚)因此而有"汽車聲響,黃金萬兩"的說法,也讓司機發些國難財,但當車子過關卡前約一公里這些黃魚必須先下車步行過一公里後再上車。到了貴陽我才開始進小學,雖然 在重慶時也曾隨姐姐們背著小板凳,在山林中或溪水旁做旁聼生。想來那就如同今日富家子弟所念的森林小學吧。
民國34 年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才結束八年艱苦的抗戰。該年底姐夫又奉命至青島接收原淪陷的四四兵工廠。我們乘車輾轉到達上海,由於蔣公的以德報怨,所有船隻必須先運送遣返的日本戰俘,我們只好在黃浦江頭等待遣俘完後的船隻開往青島。因此我對日夲人的仇恨至今不曾稍減。在那我進入一所基督教學校 ,生平第一次嘗到由教會所提供的牛奶。
37 年國共戰爭再起,又得隨廠乘船抵達基隆,暫住碼頭的大倉庫,以木箱間隔成一戶人家。在此我也生平第一次看到和嘗到香蕉。約三個月後遷入座落於信義路五段(如今101 大樓所在地)的四四兵工廠的廠房。約一年後在信義區蓋了四四南村為勞工宿舎,基隆路上四四西村(如今改建為忠駝國宅)為官員宿舍 。
住宿雖小卻充滿人情味,逢年過節各戶所做的家鄉菜會相互傳送,這就是至今仍保留下來的眷村佳餚。如今四四兵工廠己遷往三峽,現址已成毫宅及金融百貨中心,四四南村也大部份被拆除僅保留小部份, 做為歷史的見証。來台後我成了跳級生到松山國小念五年級。所幸小學畢業時考入北一女春班,一學期後因營養不良,得了夜冒症,同時感染肺炎及中耳炎而休學半年。復學後我成了半休生,不需上體育課更無需學游泳。很遺憾在就讀於台北唯一有游泳池的學校六年,卻不曾下過水。
在拜讀朱炎的大作"貧窮是此生最大的痛"時我能深深體會其感受,相較之下我比他稍幸運些。因此在校時我唯一和男生談過話的是課堂中間坐在柳樹下啃饅頭的朱炎。源自某日下課時我聽見他和侯健老師(我們都選讀他的小說課,傲慢與偏 見)談話,語帶山東腔,我好奇地問他來自何地,得知他是山東人,我也告知我在青島住過而打開了話匣子,爾後看他獨自坐在椰樹下就會找他閒聊, 而其大作內容我也略知些許。印象最深的是他指給我看別人送他的腳踏車, 只有車架和兩個輪子,因此不會被偷。也許我們同是清寒一族,共同奌是沒有加入任何社團和活動,除了謝師宴,畢業旅行和畢業舞會以外。
去年同學歡聚自我介紹時聼到幾乎所有同學都改了行而學有專攻,事業有成。唯獨我靠著所學及不知何處得來的靈感在校時去金門街跟修女學習速記。不料這卻成了我維生的工具。做了一輩子的英文秘書。婚後因夫君為標準的職業軍人,將一生的時間與精力(甚至微薄的薪餉)全奉獻給國家。因此我時有機會帶一些美軍顧問團的夫人們前往外島金門,馬祖等地,美其名為勞軍而實質是"眷探"。如今天人永隔,他唯一留給我的是兩憶(回憶與失憶)及一面黨旗與一面國旗,不禁令人唏噓。今年適逢抗戰勝利七十週年。希望這些七十年前的陳年往事能引起些許的共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