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家元

提起美國的西部片，一般人都會立刻想到約翰韋恩(John Wayne)，那個身高六呎四时，走起路來一摇一晃的彪形大漢，可是一般公認的西部片經典之作卻是「原野奇俠」(Shane)，由身高僅五呎六时的亞 倫賴德(Alan Ladd)所主演。這部片子拍攝於一九五三年，四十六年以來盛况未衰，不但隨時可以租到錄像帶，電視上也不斷重演，甚至在網絡上的影迷俱樂部仍能看到最近的評語|一九九九年九月。這部電影有如此巨大的魔力當然是有原因的，它的中文譯名「原野奇俠」說得真好，它不但在銀幕上叙述一樁發生在原野上奇異俠客的故事，也多少刻劃了亞倫賴德這個人，來去無蹤，像一顆流星在夜空一閃就消失了。

傳統的美國西部片脫離不了紅番與槍戰，電影裏的英雄永遠是搶佔別人土地的白人，被殺或被打敗的永遠是土生土長的紅人。這種公式化的電影看久了不但興趣盡失也很生反感。「原野奇俠」是一個例外，講的是白人與白人之間的事，整個故事都是從一個孩子的眼中所看到的，情節真摯感人。

故事的情節是這樣的，一個決心退出江湖的槍手賢安(Shane—亞倫賴德飾)，騎馬路過一個拓荒人家，當地惡霸瑞克(Ryker)想把這批拓荒者趕走，好讓他在這片土地上自由自在的牧牛放羊，對這家人加以威脅，賢安挺身相助，與這家人結成好友。全家三人為了不同的理由都喜歡這個陌生人，父親喬 (Joe)對陌生人的來路不明雖然有戒心，但感激他的拔刀相助，而自己又確是需要幫手，所以請賢安留下來。兒子喬伊(Joey)正好在那種崇拜英雄俠客的年齡，看到他挺身相助父親，心中佩服不已。母親瑪瑞安(Marion)是一個話很少，祇用眼睛觀察一切的女人，對這位陌生者似乎一開始就有好感。至於賢安本人對浪跡江湖的生活早生厭倦，很想換一個生活方式，所以也就決定留下來了。

為了工作方便，賢安去鎮上購置工作服，把身上那套皮質的衣服換下，被瑞克的手下奚落，為避免給喬找麻煩，他忍氣吞聲而去。被喬一道的另一個拓荒者看在眼裏，以為賢安怕事，是個懦弱的人。但瑪瑞安了解賢安的用心，對兒子喬伊說：「你不要太喜歡賢安了，他有一天會走的。」這話聽起來好像是對她自己說的。

不久，賢安與喬全家又去鎮上購物，瑞克的手下又來挑釁，這次賢安不再退讓，揮拳猛擊，英勇過人。瑞克看在眼裏，想收買賢安被拒，仗人多勢眾，對賢安群毆。喬伊立即通知父親加入打鬥，兩人合力打敗瑞克與他的手下，瑞克心中怒火中燒，決定去外地邀請一位快槍手助陣。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打鬥喬 伊完全看在眼裏，心中對賢安更是佩服了。那晚他上妝前向母親說：「我喜歡賢安幾乎和喜歡父親一樣多了」，母親回答說：「他是個好人」，兒子又說：「他那麼好，難道你不喜歡他？」母親說：「是的，我也喜歡他。」兒子入睡後她回到大廳，眼中有一層夢一般的色彩，丈夫問她：「怎麼回事？」她投向丈夫的懷抱，輕輕地說：「抱緊我，不要多問，請抱緊我。」。

瑞克請來的槍手威爾遜(Wilson)到了，個子很高，身佩雙槍，喜歡喝黑咖啡。七月四日到了，喬伊一直吵着賢安教他放槍，賢安拗他不過，找到一塊小石頭，快速拔槍，一槍擊中。瑪瑞安看在眼裏，震驚他的槍技，卻不贊成兒子學放槍。賢安說：「槍祇是一個工具，無所謂好壞，完全看用槍的人來決定一切。」

那天晚上國慶嘉年晚會，正好也是喬與瑪瑞安結婚十週年紀念，賢安請瑪瑞安跳舞，喬看在眼裏：「看來我是局外人了。」當全家在月色中回到莊園，瑞克與威爾遜已經等在那裏。瑞克再次表示願意買下喬的莊園，喬拒絕了。雖然在月色中，賢安也認出威爾遜這位職業槍手。瑞克對拓荒者的一再拒絕已無法忍耐，動了殺機。過了幾天讓威爾遜找了個藉口殺了一個拓荒者，然後叫人傳話要喬到鎮上去談判。

喬雖然不是槍手，但為了保護這個家，和男人的自尊，仍然找出塵封已久的槍，準備赴約。賢安深知喬不是威爾遜的對手，他換回了他的皮質牛仔服，佩上了槍，要代喬去赴約，喬當然不允，兩人打了起 來，瑪瑞安在旁大聲阻止無效，最後賢安用槍柄擊昏了喬，兒子在旁大叫：「你用槍打昏了我父親，我恨你。」瑪瑞安看到丈夫被擊昏，情不自禁地跑到賢安身邊：「你這樣做是為了我？」賢安平靜的回答：「為了你，也為了你的兒子和丈夫。」瑪瑞安有些感傷：「我們永遠不會再見到你了？」賢安說：「永遠是很長的時間。請轉告喬，我很抱歉。」他伸出手久久握住瑪瑞安的手：「請多保重。」轉身上馬，消失在破曉前的晨霧之中。

喬伊蹲在父親身邊看到了一切，突然覺得他並不恨賢安，他大聲向賢安消失的方向叫道：「賢安，我對不起，我並不恨你。」他母親扶起丈夫的頭對兒子說：「他並沒有聽到你道歉的話......」喬伊帶着他的狗，朝賢安消失的方向追去。

賢安到達鎮上時天還沒有亮，他走進酒店，在酒吧前站定，看到威爾遜坐在右前方牆角，瑞克坐在左前方的門邊。也就在這個時候，喬伊與他的狗也趕到了，躲在沙龍的活動門外。

賢安先向瑞克發話：「你找我來幹什麼？」

瑞克：「我找的不是你，喬來了沒有？」

賢安：「和我談就行了。」

瑞克：「我們之間沒有過節，你現在走大家不傷和氣。」

賢安：「你到底要什麼？」

瑞克：「對你什麼都不要。」

賢安：「真可惜!」

瑞克：「可惜什麼？」

賢安：「你活得太久了，你的時間到了。」

瑞克：「我的時間到了你的呢？」

賢安：「我知道，這就是我們之間的不同......」

賢安知道那種靠槍吃飯的日子過去了，但是眼前的情勢大概不動槍不行了。他轉向威爾遜：「我 聽說過你。」

威爾遜：「聽說了些什麼？」

賢安：「說你是一個沒有品格的騙子。」

威爾遜站了起來，滿臉奸笑：「證明給我看看。」

賢安電光火石的拔槍，快過威爾遜，一槍就把他擊斃了。槍口又閃電般地轉向瑞克，瑞克應聲而倒。 喬伊眼快，看到樓上還蹲着一個人，向賢安大叫：「小心!」賢安低俯轉身射擊，樓上的偷襲者應聲由樓 上墜下。

喬伊先向賢安道歉，說他並不恨他，問他可不可以坐在他的馬後一道回家。這時喬伊對賢安的崇拜已經到了極點，問賢安那人是不是威爾遜賢安回答說：「他就是威爾遜，拔槍真快。」他看着喬伊，心想若是為了槍而讓喬伊崇拜他，那真是害了他。他對喬伊說：「我不回去了，我要走了。」為什麼？」喬伊急了。賢安說：「喬伊，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框框，很難跳出它。我想打破這個框框，但是失敗了。」

喬伊真的急了，向他哀求：「我們需要你!」賢安回答：「殺了人的人是沒有屬於自己的生活的，不管對錯，都改變不了別人對他的看法。」他的聲音有些傷感：「你現在回去，告訴你的母親，沒事了，叫她不要再擔心。」

這時喬伊注意到賢安的肩頭在流血，「你受傷了？在流血。」顯然是樓上偷襲者的傑作。「不要緊的。」賢安說：「喬伊，你回去吧，回到你爸媽的身邊，長大做一個正直的人。好好照顧他們，照顧你的父 母。」賢安跳上馬，調轉馬頭，朝一片寬闊的原野走去，遠處有層層的山巒，天色漸漸的亮了。淚水涌入喬伊的眼裏，他大叫：「假如你看到他的話，他一定傷不了你。」 「喬伊，再見了!」遠處傳來賢安的聲音。

淚水已經流滿了喬伊的臉面，他提高了聲音說：「爸爸有事要你做，媽媽也需要你，賢安，回來吧。賢安，再見。」遠處的群山傳過來陣陣喬伊的迴音。片子到此結束。

這是一部極為感人的電影，有人稱它為西部經典片中的經典。片中除了槍戰打鬥以外，還牽涉到人與人之間種種的感情，其實我想導演真正想顯示的，是一個浪跡江湖的槍手對江湖的厭倦，對家居的美好憧憬。他想留下來，靠勞力謀生，不再動槍。對小喬伊有一份父親般的情感，深受瑪瑞安的吸引，但最讓他心動的恐怕還是想有一個家，一個有妻子和孩子的家。但命運似乎與他作對，為了維護這個令他心動的家，他又開了殺戒不得不重返江湖。

亞倫賴德在這部電影中表演十分成功，非常含蓄，充分表現出一個浪跡江湖的獨行者的沉重心情，他的出現和消失很有點中國武俠小說中大俠客的味道，不知從何處來，又不知去何處，祇有一個小孩看到了一切。

這部片子在一九五一年拍攝，叙述的故事發生在一八八0年，是一部很老的片子。片子在懷阿明州(Wyoming)的傑克森霍(Jackson Hole)所拍，以格蘭提蕩(Grand Teton)山為背景，景色優美，先天上就佔了便宜。片子的導演是喬治史蒂文生(George Stevens)，他在這之前拍過「郎心如鐵」(A Place in the Sun)，之後又拍了「巨人」(Giant)，可以看出他把許多文藝氣氛與人性注入此片。

這部片子在一九五四年被提名五項金像獎，最佳導演、最佳影片、最佳男配角、最佳劇本、最佳攝影，可惜祇得到最佳攝影獎。這也難怪，那年的片子太多，像為馬倫白蘭度(Marlon Brando)贏得金像獎的「岸上風雲」(On the Water Front)，以及為葛瑞絲凱利(Grace Kely)赢得金像獎的「鄉下姑娘」(Country Girl) 都是同年作品。不過亞倫賴德則因此片聲名大噪，雖然他什麼獎都沒有得到，卻為西部片樹下了一個新的里程碑。

一生雖然演過近百部電影，可是除了「原野奇俠」，真正成名的不多。他在一九五三年與羅拔泰勒(Robert Taylor)同時被選上最有潜力的男演員，但似乎並沒有發揚光大。他於一九一三年出生於阿肯色州(Arkansas)，母親是英國移民，父親是會計師，四歲父親過世，母子生活困難。他從小營養不 良，個子矮小，做過各種苦工。搬遷加州以後，母親酗酒自殺。他由於個子不高，頭髮金黄，很難找到好的角色。後來經過他的第二任妻子蘇卡蘿(Sue Carol)努力才為他找到一些適合於他演的電影。一九三 二到一九六四年是他的活躍期，他最多產的年代則是一九四二到一九五八年，他的好電影都是這幾年演的。除了「原野奇俠」，還有「This Gun for Hire」、「The Glasskey」、「Captain Carey」、「Thunder in the East」等等。

他的電影多以男性為主，很少有談情說愛的鏡頭，但是女性特別喜歡他，以他為封面的電影雜誌， 銷路特別好。可惜他的電影始終沒有突破，他感到失意，消沉，而酗酒。一九六四年初，以不到五十一歲的壯年，與世長辭。他的墳墓與半身像安置在加州一個叫 Glendale 的地方，聽說很多明星死了都葬在那裏。他的墓碑由蘇卡蘿所立，上面寫着：「你永遠活在我心中」。

除了亞倫賴德，「原野奇俠」中的另外幾位演員值得在此一提。演父親的是范海佛林(Van Heflin)， 他是一位演技精湛的演員，演過許多有名的電影，像「紐西蘭地震記」(Green Dolphine Street)就是他主演，並且在一九四一年得過最佳男配角金像獎電影名：Johnny Eager)。演母親的琴阿瑟(Jean Arthur) 最早是以演默片起家的，而且擅長喜劇，後來因主演「The More The Merrier」(1943)被提名最佳女主角候選人，才改演劇情片。她並不十分漂亮，可是在「原野奇俠」中很適合母親的角色，也非常吸引人。演完「原野奇俠」，她就正式退出影壇，沒有再演過電影。

演兒子的是布蘭頓底王爾德(Brandon De Wilde)出身戲劇之家，九歲時就登上百老匯的舞臺，在「原野奇俠」中他演得最好，十分風光，與演槍手的威爾遜共同被提名最佳男配角獎，雖然沒有得到，卻充分地展現了他的實力。之後他從童星一直演到成年，與金像獎明星保羅紐曼都合演過。可惜在他卅歲的那一年，不幸因車禍喪生。

演職業槍手的是傑克派勒斯(Jack Palance)，此人是美國西部片中有名的壞蛋角色，而且多是演殺人不眨眼的壞人槍手。他個子很高，滿臉奸相，但可不能小看了他，他是一九三九年史丹佛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的畢業生，祇因喜歡演戲，走上了這條演員的不歸路。他雖然沒有在「原野奇俠」中贏到金像 獎，但在卅八年之後，終於因「City Slickers」贏得了一九九二年最佳男配角金像獎。那天上臺領獎還以七十二歲的高齡在臺上表演單手伏地挺身。今年他已經八十歲了，是「原野奇俠」中幾位知名演員中的僅存者。

--原載二000 ·一·州《世界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