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友交流

臺大外文系的記憶 1959-1963

 

焦寶進

 

作者簡介:焦寶進,31年次,海軍眷村子弟,畢業於省立高雄女中和臺大外文系。來美後,改學青少年心理,在美國,上海和台灣的教育界服務達44年之久,2013年從高雄文藻外語學院退休。

 

一, 引言

 

感謝夏德琛和李效群兩位同學的精心策劃,我們這班在201310月成功地舉辦了第四次重聚,熱烈慶祝畢業50周年。參加<大峽谷>之旅的除了來自美國的同學,還有久居日本的詹博和他的日籍夫人喜重子,加拿大的陳純純和宋惠民夫婦也來了(兩人都是我們的同班同學)。旅行的最後一天大家開會,決定我們這班支持<英千里紀念獎學金 >,同時討論了下次重聚的時間和地點,為了方便臺灣的同學能夠共襄盛舉,2015年的重聚定在臺大舉行,時間是九月七日至十日,由陳秋霞擔任總召集人。

 

2011-2013之間,我在臺灣南部的一所外語學院任教。課堂上學生安靜斯文,課後則生龍活虎,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都有社團活動,尤以各種舞蹈社最為活躍。看到這群充滿活力的青年,怎能不抅起自己50年前大學生活的回憶?乘著身體尚稱健朗,頭腦還算清楚,寫下一點記憶,算是對自己走過的人生做一個交待。

 

 

二, 大專聯考

 

我們那個時代,大專聯考是個很恐怖的名詞。在左營長大的我,不記得班上同學中有那個進補習班的,有錢的家庭給孩子請家教,而家教時有學校的任課老師擔任,沒錢的父母只好不停地提醒孩子加把勁讀書,抓緊時間,做考前的最后衝刺。當時,南部的考場設在臺南的成功大學,對高雄的考生來說,由於環境生疏,使得一些過度緊張的考生,未能即時全力以赴,考分不盡理想。

 

大專聯考一直是文理分組的,但到了我們上一屆就不分組,等到我們這屆文理又分組了, 為什麼變來變去,至今都弄不清楚。

 

三,第三女生宿舍

 

開學的日子近了,父親帶著我乘火車北上,這是我們父女第一次去臺北,當時的心情是興奮多於緊張。報到以後,等了一個多月才住進臺大第三女生宿舍201室。這間寢室位於二樓的樓梯口,比其它寢室大的多,可容納九張上下鋪的床,於是來自中南部的18個大一新生就在這間寢室住了一年。從大二到畢業,我住在207室,這寢室有六張上下鋪的床,十二張書桌沿着床邊放,两張面對面地排成一組共六組,沒有衣櫃,床與床之間有塊空間,拉個布簾既可遮住行李,又可更衣。寢室裏有人家住臺北,平時見不到她的人影,偶爾她會來休息片刻,考試期間才會住兩三個晚上。寢室的成員有主修化工,歷史,農經,心理,藥學,植物等,只有我一人是外文系,但是隔壁208室有四個外文系的同班同學,即王素華,陳满嬌,吳絢和夏本英,平時我與前三個走動較勤。

 

從校外或文學院或圖書館進第三女生宿舍時,必須先經過位於傅園旁邊的第一女生宿舍,前者是二層樓房,後者是一棟平房,兩棟宿舍共用一個大門,一個餐廳,和一個曬衣場。記憶中最令人難忘的是傳達室一名叫 “淑姬“的工友,她體型壯實,聲音洪亮,一頭又黑又濃的直發幾乎齊腰,平時她總扎個馬尾,額頭留個流海,穿梭在進出宿舍的女生群中。由於寢室裏沒有電話,當時的臺灣社會還沒有”隱私“的意識,來訪的男客, 都是藉淑姬的嗓門通知被找的女生,記憶中淑姬站在曬衣場的通道上,兩手在口邊做喇叭狀,大聲喊說:”XXX室, XXX(連名帶姓),外找“。頓時,全宿舍的人都聽到某某女生有男生來邀她出去約會。好奇的室友興緻來了,會快快跑到宿舍門口男賓止步的走廊,瞧瞧這位男生究竟是誰然后回房間報信。

 

每年的校慶日,女生宿舍開放供外人參觀,有些男生為了壯膽會結伴到認識的女生寢室坐坐聊聊,不論有沒有男生出現,所有寢室的女生都忙得不可開交,不但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連窗子的玻璃都檫得發亮,地板也用拖把拖過,有的寢室甚至有鮮花點綴,糖果招待。

 

女生宿舍鬧過小偷,我住的207 室是受害者之一。一天早上,第一個起身的室友發現靠走廊的窗子是開的,有些異樣,大家隨即撿查自己的東西,發現放在桌上的手裱和抽屜裏的錢不見了。其它寢室如208室也有丟東西的,校警接獲通知後,到寢室來過幾次以了解情况,為加強安全,有一陣子校門口有校警站崗。

 

宿舍的餐廳最熱鬧的時候是中午,除了住校生,還有不少走讀生在餐廳用餐,飯很便宜,可自由取用,自助餐式的菜肴種類不多,兩塊五毛錢可以勉強吃飽,四五塊錢可以吃得相當豐盛。餐廳不提供早餐,不少人在寢室裏自備克寧奶粉,肉鬆,和一條前晚才從“得記麵包店”買回来的土司麵包,早餐就是一杯熱牛奶和一個夾肉鬆的三明治。若想換個口味,可以走到傅園,在磚墻的缺口處放上自用的塘瓷杯和錢,圍墻另一邊的早餐店伙計很快地就把一套燒餅油條和一杯熱騰騰的豆漿經由缺口遞到你的手中。

 

宿舍的洗臉池和廁所的地永遠都是濕的,最好穿木屐進去,若碰到工友正在清理,就會聽到她不停的埋怨聲。那個年代宿舍沒有淋浴設備,要洗澡,必須先到廚房的炒菜鍋裏取一桶熱水,再提到宿舍的洗澡間沖洗,偶爾會看到水面上飄著油珠和小片菜葉。

 

宿舍旁邊有一個車棚,停滿了自行車,下雨天可在車棚里晾衣服,偶爾會看到一位外文系高一屆的學姐在車棚里指手劃腳,喃喃自語,聽說她受了刺激,精神有些失常,當時的我還不懂得關心別人,從她身邊走過也不會跟她打招呼,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夠差勁的。

 

四,臨時教室,普通教室

 

臨時教室是進臺大校門左手邊的一棟平房,普通教室是文學院大樓后面的一棟二層樓房。記憶中大一的通識課程像《史記》,《中國近代史》,《理則學》都是在臨時教室上的,教理則學的老師是殷海光先生,他最推崇到過中國的英國哲學家羅素。在那個時代的臺大校園,殷老師是很受學生歡迎的人物之一,常見他課後坐在椰林大道旁的草地上,跟學生談笑風生,其中之一就是穿著藍布長衫的李敖,當時的李敖是歷史系的研究生。但是很少人知道殷老師當時因政治原因,言論受到政府的限制。

 

另外兩個受學生歡迎的老師是教《社會學》和《古希臘,羅馬神話》的郝繼隆神父( Fr. Albert  OHara, S.J.)與教《國際關係》的黃祝貴教授,上他們的課就像聽故事一樣,有不少外系生來選。郝神父是美國加州 Santa Clara University 的社會學博士,當時的臺大教授有博士學位的還不多。黃祝貴教授在半個世紀前就預言中東是世界衝突不斷的地區,果真事實証明如此。黄教授喜歡學生提問題,但要把問题寫在紙上交給他,他隨便抽幾張答覆,直到下課鈴響了為止。

 

不少必修的英語課都在普通教室上,授課老師多是住在伯達書院“的天主教神父,也有金門街的本篤會修女。像牧育才神父(Fr. Edward Murphy, S.J.)陶雅各神父(Fr. James Thornton, S.J.)教過我不止一門課。神父們多是步行到教室,修女們則坐三輪車往返學校,坐三輪車進出校園的還有我們的系主任英千里先生和坐在他身旁的同班同學韓拱辰。

 

五,文學院一樓

 

文學院的一樓有外文系系圖書館和一排教室。哲學系,中文系,歷史系和考古人類學系都在二樓。說來慚愧,我進出文學院四年,從來不曾上樓看看,這四個系開的課我也沒有選過一門。

 

講中文略帶口音,一付福態的趙麗蓮教授教過我《西方經典作品》這門課,她當時主持空中英語教學頗受社會大眾歡迎,記得她稍帶灰白而自然捲的長髮總是在腦后盤成一個髻,她溫文儒雅,頗有學者風度,她的長相跟白人一模一樣,看不出是個混血姑娘。

 

唯一稱呼學生為Mr. Miss so and so 的是《英文寫作》(English Composition)老師俞大綵教授,她是前臺大校長傅斯年的遺孀,當時國防部長俞大維的妹妹。上她的課最為緊張,不但沒有人敢逃課或遲到,想必連坐相都合乎軍校要求的標準,每次上她的課前,大家都是早早坐在位子上等候,但是一聽到走廊上傳來高跟鞋的腳步聲時,每個人的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俞老師總是穿著長到膝蓋的深色貼身旗袍授課,淡妝,十指塗了蔻丹,在那個年代,算得上摩登的。她一踏上講臺,把略顯陳舊的咖啡色皮公事包往講桌上一放,轉過身就在黑板上寫幾個字或一句話(當然是英文),然后左手插腰,右手拿著粉筆,低頭在點名簿上上下下的看,這時是大家最緊張的時刻,因為她要開始叫人回答她即將給的問題,回答錯的同學會被她數落幾句,回答對的她也會誇獎幾句,由於她不茍言笑,又常常批評我們程度太差,上她課時大家都是小老鼠,背地就說她有虐待狂。來了美國以後,聽前輩學姐講起俞教授曾力勸她班上的一位女生轉系,說她英文太差,這位女生轉到歷史系不久,竟得到《揚子江頭幾多愁》的英文作品獎。這位女生,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小說家於梨華。

 

到了大四,隔壁寢室的三位同班同學之一王素華與系圖書館館理員孟祥軻先生的交情不錯。我們其他三位也跟着沾光。孟先生給了王素華一把鑰匙,從此以后,我們再也不用擔心晚自修時圖書館佔不到位子,因為系圖書館提供了更安靜的讀書環境,而且讀到多晚都不要緊,肚子餓了,就在電爐上下一把陽春麵吃,然后唱着歌,踏着輕鬆的步伐回宿舍睡覺。聽說孟先生離開臺大外文系圖書館後,當過導遊,他曾在《文星雜誌》上發表過一篇文章,《從一巴掌看輔仁》,引起軒然大波。

 

六,文學院大門對面的草坪

 

到了大四的春天,一下課就有幾個同學坐在這塊草坪上聊天,草坪四周杜鵑花盛開,鮮花陪襯著美人。當時即將畢業的我們,最關心的莫非是出路問題,動作快的同學已經拿到幾所美國大學圖書館系的入學許可。在草坪上,你可得到申請學校的許多訊息,甚至傳閱已出國的男生相片,班上一位女同學當真和這位男生做了筆友,到美國後與他結了婚。

 

歷年來外文系的人數比其它系都多,我們這班也不例外,大專聯考上榜的有60名,畢業紀念冊上有156名。猶記大一新生報到時,班上的港,澳,越南,印尼,馬來西亞, 菲律賓, 韓國, 日本的僑生和邊疆生不下40名,到了大二開學,增加了校內轉系生大約40名,到了大三開學又有新面孔出現,他們是從外校考插班進來的,到了大四,還來了一個從美國回來的插班生,她的名字叫蔣徐乃錦,是中德混血,一付好身材,她的穿着和摸樣全是美國装扮,足登高跟鞋,手上吊跟烟,後來得知她是革命先烈徐錫麟先生的孫女,蔣孝文的妻子,猶记下课時常常看到蔣孝文站在文學院的側門,等着接老婆回家。蔣方良女士(蔣經國的妻子)晚年時,就由長孫媳婦随侍在側,蔣徐乃錦已去世。

 

七, 後記

 

2003年的春天,我在www.switchboard.com 找到10幾個散居美國各地的同班同學,經由她們的協助,又聯系上更多失散的同學,就這樣像滚雪球似的,越來越多的同學都連絡上了,如今我們的group email list 上有65個名字。

 

畢業後的第一次重聚是在20037月召開。地點在 Union City, Maryland。適逢畢業40週年,參加盛會的同學包括配偶在内共51人,不幸的是在短短的十年中,已有彭艷艷,于冬雪和趙德本三人相繼去世,離開人世的尚有王楨和,王惠慈,王惠, 符威放等八位同學。

 

走筆至此,心中無限感傷,感嘆世事多變,生命無常,望大家多多珍惜半個多世紀前在臺大外文系同窗的友誼,共同回憶我們在那個年代裏一同經騐过的許多趣事。望各位同學踴躍參加明年九月在臺灣舉辦的第五屆重聚,儘快向陈秋霞報名。

 

(Revised, 1/8/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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