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憶拾零

傅園回首浴青春】

作者:樂近英

 

二零零五年三月間,我答應妹妹近波的邀請,參加了一九六五年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的同學們,畢業四十年後的同學會。從一九八九年後,我沒有再去過台北。在記憶中,三月間的台大校園該是全年四季中最美麗的季節。粉紅的,白色的及紫紅色的杜鵑花,一叢一叢的,一堆一堆的散佈在校園中。台北的春天,在春節後應就悄悄地來到人間。女生們開始撐著小花洋傘,穿著那時流行的巴黎裙,成群結隊地漫步校園中。土木系的男生們,透過測量器的鏡頭窺視女生們無邪的笑容。從妹妹邀請我陪伴她開始,我的心就盪漾著,對少女時代的往日愈發思念。我比近波高一班,我們在家裡同分享一間臥室。同自台北第一女子中學畢業,同樣考上台灣大學,同在台大文學院唸書,同唸外國語文學系。我們共同分享了我們在台大唸書時代的黃金歲月。她的同學中有許多位是我熟悉的。我突然想念著他們,也想讓他們有機會看看我如今老了的樣子。

我一九六四年大學畢業。畢業後我的同學們各分西東。分別四十一年後至今沒有團聚過。或許我也能在近波的同學們中,在看見她的同學們時,描繪出我的同學們相聚時的模樣﹖從她的同學們的喜悅中,找到我與我的同學們再相聚的喜樂﹖從她的同學們的老樣子中,摸索我與我的同學們見面時,相互在彼此的臉上找尋那些熟悉的面貌﹖

大約是幾年前近波曾告訴我,她的同學們有一次在台北相聚。她們班上有一位名叫梁電敏的同學,曾請全部出席同學會的同學們大大的品嚐了台北的美食,不袛是近波,連我聽了都唾涎三尺。而這次的同學會,電敏又將再度作東家,安排了大大小小的餐會,宴請同學們。在預定的節目單上,我看見了圓山大飯店,那是當年我們聽過,而沒有去過的地方。我的心動了,也決定與近波同行。

那年台北的三月天又寒又濕。我們到台北的那天已經是三月底。第二天早上,電敏就到旅社,與早到台北的同學們見面。他租了一輛大型的遊覽車"請 ”我們參觀台北市。在車上,他告訴我們,幾場大雨後,校園裡還有些杜鵑花。他在我們抵達台北的那星期,曾兩度到台大校園察看杜鵑。我想他希望杜鵑慢點凋零。不想讓我們這些當年在校唸書的年青人失望。他想讓杜鵑花歡迎我們歸來。在車上他拿著他訂做的紅旗子,上面有"1965年台大外文系同學會”的字樣。他開始充當導遊,對著我們介紹台北市。遊覽車從中山北路出發,經過羅斯福路,新生南路,交乂了和平東路,信義路,仁愛路。。。那些我們曾那麼熟悉的街名,街道,如今看是看見了,但是想不清楚街道之間如何交接,想不清楚街道的全盤關係。我恨不得飛上天空中,觀看這張活動的地圖。經過台大時,電敏告訴我們當年台大外圍的博士書店不在了,大華粵菜館也消失了蹤影。在不考試的日子,能在大華吃一盤咖哩牛肉蓋飯是何等的享受。在台大操場對面,新生南路上的翠園有好吃的河粉,加上一片西瓜,曾是我們的午餐。如今翠園又在哪裹呢﹖羅斯福路上的好朋友攝影社還在,不知有沒有換過店主﹖在車上我看見了台大謙虛的大門,還是卑微的站在街頭,佇立在宇宙間。短短的時間內,我看見了新的台北。我來不及攝影,卻把我看到的記在心坎裏。突然我意識到我多麼懷念六十年代的台北。那個樸實的台北....住在樸實社會裏的人,並不會覺察到誠樸的可貴。等時代過去了,才發現那時代的清新。

我記憶起了新生南路中間的大水溝,零南公車川流其間,停停走走,搖搖擺擺地,在水溝兩側的公路上行駛。那些日子我每天上學,放學,乘著零南公車,經過了台大體育場,兵工學院,清真寺,國際學舍。。。。記不得在那個路口,零南轉入徐州路,我總在台大法學院下車,走到中正路,再轉公車回家。樸實的台北消失了,如今步入這個成熟的,在某些街道上流露出華麗與奢侈的都市。

三月三十一日晚間,電敏設宴於天馨樓的二樓歡迎我們,五十多位同學穿戴整齊,胸前掛著電敏準備的名牌。眉宇間,談吐中,帶著歡笑。席間,侍應生殷勤上菜,而我真是食而不知其味了。在驚喜中,照像中,擁抱中渡過了一晚。四月一日,好像是返校日一樣。電敏為大家請了職業攝影師錄影。早餐後在旅社的咖啡廳,同學們開始自我介紹。午後遊覽車駛入台大校園,那天是星期五,文學院內學生不多,文學院外是一片安靜。當遊覽車停在文學院前,車內一陣擾動,同學們活躍起來,下車後,三五成群地,在文學院前和鐘樓下留影留念。我端祥這座老的建築物,是磚頭砌成的。它曾是四十年前我們生活的主要場所。如今看見它還是覺得熟悉,在熟悉中,又夾著陌生。建築物好像舊了,鐘樓變小了。。。

在文學院內樓下的一間教室內,陳凌霞教授為我們準備了點心和水果。王秋桂教授介紹外文系的系主任邱錦榮正式與同學們見面。陳凌霞教授與王秋桂教授是妹妹近波唸外文系時的同學,也是大家的同班同學。當我看見一位年青的系主任時,心中一陣驚喜。記憶中的沈剛伯院長與英千里主任都是有年紀的長者,我不知是我們老了,使現任系主任看來年青了,還是英主任以前的確是年長的。我真高興年青人也能有機會做系主任。在台大,年青人也能有機遇。有才能就會被賞識 。離開文學院後我才覺得可惜,我們怎麼沒有智慧向教授們討教外文系在四十年來的改進﹖有那些進步是我們當年所欠缺的﹖

離開那間教室我才想起來我可能在那裏上過曹永揚教授主講的小說課,或是俞大綵教授教的英文散文。直到今日,我還在懷念俞教授。她教我們唸伊索寓言,用簡單的句子把伊索寓言的故事寫出來。俞教授教學認真。上她的課,學生很少有人敢抬頭。但她教我們英文句子的組成及結構,使我們一生受益無窮。

在台北逗留的幾天中,電敏安排一切飲食,他請我們吃過阮陵街的牛肉麵,台灣道地的黑白切, 鼎泰豐的小寵包,天韾樓的晚餐,台南擔仔麵的海鮮餐。臨別的一晚,他安排的是圓山大飯店的酒席。在古色古香的套房內,每人說出了自己的感想,感動及感謝。大家謝謝大家的出席與參與。謝謝近波的電腦連線,謝謝瑞良的發起及聯絡。對於電敏,除了感謝,感激外,心中有些虧欠。。。。

在這次的聚會中,我扮演的是近波的家屬。在每項活動中受到學弟學妹的接納。我交了一些新的朋友。對人生有新的感動。四十年前的我們都是年輕人,剛踏入人生的道路,性情上帶著青澀及忸怩。失去彼此交談,認識的機會。如今年紀增長,再渡重逢才開始變成朋友。在台北的數日,看見台北的建設和交通都日趨進步。校園內花木依舊。而四十年前在校園內走動的教授們相繼去世,留給我些許心酸。

四月五日同學們相繼踏上歸途。我與近波搭上捷運,再一次到台大校園徘徊。在學校校門口,照了照片留個紀念。多少學子秉燭夜讀,才能踏入這扇謙卑的大門。而每年有多少青年走出這扇大門,成為優秀的國民。我們以台大為榮,台大也曾以我們為傲 。

最後的一天,我們也拜訪了座落在羅斯福路的耕莘文教院。那是台大學生的第二個家園。我站在詢問處,請值班的服務小姐唸給我聽住在本堂的神父們的姓名。有兩位神父我曾參加過他們帶領的避靜,但他們並不認識我。我認識的都曾是台大外文系的教授,畢業四十年後神父們相繼去世,安返天鄉。當年我們在文學院唸書時,有牧育才神父,郝繼隆神父,袁國柱神父,勞治國神父,及陶雅各神父,他們曾教過我們﹕英文會話,西洋文學概論,散文,莎士比亞,西班牙語文,及社會學。但在書本之外,他們送給我了一件一生中最珍貴的禮物﹕信仰。他們的播種,使我有機會認識了這位獨一無二的天主。在神父們幾十年在台大的教書生涯中,培育了無數優良的天主教徒。我何其有幸就是其中的一位。如今正隨著他們的腳步,宣揚天主國的福音。

 

近英于加州

註:同學梁電敏於20081025日,因癌症在台北逝世。享年6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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